第四十八章 鸩占鹊巢
有一次耿占理刚打了饭从窗口退出来，还没走到平时常去吃饭的角落，李鹏飞就从他后面快点走了上来，重重撞了他的肩膀一下，把他手里端着的餐盘都碰洒了，盘子里的米饭和紫菜蛋花汤洒了一地，他当时愣愣地看着那一地的狼籍，心疼的要命。
那一地的粮食，那么好的白米饭，那么好的汤，就这么浪费掉了，他贵省的家里，现在都吃不上这么好的米。
真的是太可惜了。
他的身上也溅上了很多的汤汁，那是他刚刚换的衣服，他只有那么两套衣服，另一套才刚洗了，碗里稀稀落落的蛋花和紫菜挂在他的衣服上，弄湿了一大片，那会是冬天，他第一次经历清州的冬天，外面是还没化掉的大雪，树上挂满了雾淞，空气里呵气成冰，外面很美，他很冷，那滚烫的紫菜蛋花汤洒在他身上很快就凉了，把他的衣服都浸透了，冻的牙齿都在格格作响。
那是他第一次遇见许绽放。
许绽放一把拉住还站在他面前得意洋洋，鼻孔朝天的李鹏飞让他道歉，李鹏飞却是一脸的不屑，还劝许绽放不要多管闲事，说着就开许绽放离开，许绽放却怎么也不放手，就那么拉着他的胳膊，笑着看向李鹏飞，让他给他道歉。
他怕给许绽放惹麻烦，他知道李鹏飞家里有背景不好惹，他们这批分来的学生都知道李鹏飞是从京市来的，背景强大，别说是他们了，就连北油机电厂的领导都对他客客气气的，明明来厂子就是要下一线的，唯独李鹏飞，坐起了办公室。
耿占理连忙拍拍身上的狼籍，说没事没事，李鹏飞笑得一脸鄙夷，许绽放却仍旧不放开他，让他道歉，他记得当时很多人都围在旁边看热闹，李鹏飞的目光里满是怨愤，他说不过就是不开个小玩笑，问他们是不是开不起，干嘛非要这么咄咄逼人，许绽放听完拿起旁边桌子上那碗冷掉的汤从李鹏飞的头上浇了下去，他记得当时李鹏飞满脸的不可置信，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和其他人也都沉默着不作声，都被震惊在原地，许绽放倒完那碗汤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说，“哎呀，开个小玩笑，你可不要开不起呀。”说完拍了拍他的肩膀扬长而去。
后来，他约了许绽放，还带了人，耿占理听说后很紧张，找到许绽放让他不要去，许绽放却让他不要管，当不知道这回事，那天晚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第二天李鹏飞没有来上班，连着几天都没有再看到他，之后他就调走了，而许绽放要被调到京市的消息也不了了之了，再后来，就是许绽放拉着他一起搞了钻杆内涂层，又把他一起带进了“大直缝”项目组。
耿占理把那个破碎的眼镜摘下来，双手有些颤抖，竟然有几次都没有摸到眼镜上，许绽放把那副新的眼镜给他戴上，镜片很清晰，比他原来的眼镜要清晰很多很多，也轻薄，不再像原来的那副，像一个厚厚的一圈圈的瓶底，这副新眼镜清晰的就像他自己的眼睛。
只一瞬间，就让他看清了原来模糊的所有，就像是一个新的开始。
他喜欢这个开始。
回到北油机电厂的第三天，“小黑屋”又来了个意想不到的人。
刘军。
这也让许绽放更加坚定了他的猜测，在深市的时候，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一定是和“大直缝”有关的。
李奇峰是让卫长风带着刘军过来的，什么也没有和他们说，只是讲了几句官话，听起来很漂亮。
卫长风说，以后大家就是一个整体，是一个小组，大家的荣誉都紧紧联系在一起了，要劲往一块儿使，一起努力，把“大直缝”项目做好做精，还让大家在项目研发里要随时和刘军做好沟通，有问题有困难就随时找他，这话说完，除了卫长风和许绽放，“小黑屋”里的人都是一片哗然，而切身经历过那个年代的程国信则是一脸的凝重，他敏感的感觉到北油机电厂要变天了，只是不知道这天到底要变成什么样子，他担忧地看了一眼许绽放，许绽放和卫长风正在看着对方，虽然谁都没有说话，但程国信却觉得空气中像是燃着了某种不太安定即将爆炸焚烮开的火苗。
卫长风讲完，又让刘军去前面说几句，刘军早已没了当时从深市回津市的时候，刚被李奇峰喊走那天的局促和不安，他很坦然，也很淡定，一脸的理所当然，站到了黑板前，他说，希望大家能一起团结协作，一起好好配合，让我们一起把“大直缝”项目尽快研发成功，尽快落地。
他说的很简单，站位也高，但这几句，哪一句听起来都不是一个普通的调过来的员工应该讲的话，李奇峰的意思不言而喻，见刘军说完，卫长风便一脸得意地走了，其实本来没有刘军这一段讲话安排的，李奇峰想着低调过度，安稳交接，不要在“大直缝”内部惹麻烦，但卫长风却觉得这个话刘军必须要讲，他就是要给许绽放添堵，只要让许绽放不高兴了，那他就高兴了。
刘军正式进入到“大直缝”项目组，这新官上任的三把火，第一把就烧到了许绽放的头上。
所有的研究资料都被送到了刘军的那张桌子上，抢修钻杆内涂层的时候，他们都是打过交道的，大家都不陌生，但也算不上熟悉，刘军和耿占理有些像，但又不太像，他也是个技术疯子，也是北油机电厂的技术大拿，扛把子，但不同于耿占理的沉默寡言，他同时还是一把社交的好手，他算是有技术，又不是闷葫芦的那一批比较讨人喜欢的“技术型人才”，这也是为什么去深市，李奇峰只带一个技术人员就把他带上的原因。
第一次筹备“大直缝”项目组的时候，他正在另一个技术线上，当时吴立军也不是不想找他，不过他还没等上面来找，就往外放出了风，现在他处理的技术卡了脖子，陷在瓶颈里面了，怕是短时间内都抽不开身，其实真实原因他自己心里很清楚，“大直缝”一无所有，而且反对声一片，他不觉得冒冒失失地进去是个好的选择，他想先观望一下看看，果然没多久“大直缝”就无疾而终了。再就是今年的“大直缝”重新筹备，他依旧没有冲上去，当时他就从外地同行的朋友那里听到了风声，据说吴立军要往上走一走了，他知道无风不起浪的道理，尤其是这种事情，如果没有苗头是不会忽然出现这样的传言的。他的预测没错，果然，没多久，吴立军就被调到了京市，虽然官职比现在大了，但县官不如现管，他是上届领导，李奇峰是现管领导，北油机电厂的人都知道李奇峰有多反对这件事，再说也没有新领导勤勤恳恳去完成上届领导留下的烂尾工作的道理。
所以，这一次他又没冲上去，尽管他知道“大直缝”项目是大势所趋，研发推广应用“大直缝”项目是他们每个工程师的梦想，可梦想是梦想，现实是现实，光有梦想不行，他还得吃饭，他的想法很简单，还是继续观望，总有一天时机会成熟，到时候他再进来，以他的技术和地位，如果他进了“大直缝”项目组一定可以大有所为，甚至可以取而代之。
现在，这个机会终于来了。
他已经听李奇峰说了，现在的“大直缝”项目不再是一无所有了，这一趟深市之行，已经引起了不少厂家的关注，从深市回来，李奇峰就接到了好几个感兴趣厂家的电话，他知道，现在就是天时地利人和的时候，所以，那天在火车上听到李奇峰一说，他就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就是当时觉得对许绽放有些愧疚，可这种愧疚感很快也就消失了，李奇峰说的对，北油机电厂不是许绽放一个人的北油机电厂，虽然这些年他一直在做关于“大直缝”项目研发的工作，但不管是什么项目，都是属于北油机电厂的，也不是他许绽放一个人的，就算“大直缝”项目的资料是他许绽放带到深市的，但所有的研发机会研发成本和资料可都是属于北油机电厂的，李奇峰不跟他计较他这自由散漫，不遵守组织纪律的错误就已经对他很包容很人性了。
只是这个许绽放……
刘军看了一眼前面桌上忙忙碌碌的许绽放，转着手里的铅笔，另一只手一下下敲着桌子。
这个人，不能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