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码头危机
许绽放看着空无一人的会议室,把桌上的资料都小心整理起来,回到了他们项目组现在的办公室。
那是北油机电厂有名的“小黑屋”,在机电厂北院犄角旮旯处的一个二层小楼上,说是二层,其实一层是仓库,放着切下的钢材边角料,二楼顺着逼仄的楼梯上去,连个窗户都没有,常年得开着灯,否则就是伸手不见五指的一间小破屋。
许绽放刚抱着资料上楼,正要推门,苏恒就从里面把门打开了,后面是程国信和耿占理,他们都用沉重的眼神看着许绽放。
“你们都知道了。”许绽放看着他们急切的眼神,一点也不意外。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他们这个项目组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平时他和卫长风就不对付,卫长风又是从根上就反对他搞大直缝项目的,现在李奇峰在机电厂管事,卫笑又住进了医院,他们能支持才奇怪。
“那个卫长风是不是有病,上辈子你是掘他们家祖坟了吗!”苏恒愤愤不平道。
“以后这个研发小组就是名副其实的四人小组了,大家要有思想准备。”许绽放没说什么谁要是不想干了就退出这样的废话,这个小组,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现在不过就是厂子里个别人员的为难,比起他们以后将要面对的,简直不值一提。
程国信笑了起来,“我老头子反正已经退休了,不怕的。”
“小爷我正发愁这日子天天过得波澜不惊呢,咱不惹事,但咱也不怕事,咱们一不偷,二不抢,搞科研搞创造,我就不信咱还能搞出错来了,这天理公道自在人心,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放子!”苏恒叨着一根笔,斜坐在椅子上,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旁边的耿占理埋头在一堆资料里,拿着笔写写画画着,他那副破了个片的眼镜还架在鼻梁上,那个破镜片用透明胶带缠着,他的鼻尖上渗出了汗,汗珠又氤氲到那片破损的镜片上,结了一层朦胧的雾气,他是名副其实的科研狂人,只要一工作起来,世界上的事都和他无关了。
许绽放凑了过去,耿占理的面前放着一张巨大的图纸,上面是大直缝钢管全套的设备图案,每个设备旁边是密密麻麻的数字和符号,这是他们在M国考察的时候看到的那套设备,D国制造。
“怎么样了?”许绽放和财务科的工作人员计算数据的时候,也让耿占理去算了另一套数据。
耿占理推了推鼻尖上厚厚的眼镜,一脸欣喜,“绽放,如果按照我们这套方案,成本还会再下降最少15——20%。”
“太好了!”许绽放右拳砸到手掌上,所有人也都跟着兴奋起来。
他们现在的这套方案是用核心设备D进口,国内成熟设备国内购买,其他设备买进D方图纸我方自主生产,这样三种方式配齐生产链,成本将大幅度降低。
一时间,所有人都面露喜色,新方案让他们暂时趋散了会议室的阴霾。
还不等高兴太久,程国信面色一沉,站起来走到了贴在墙上的巨大地图面前,手指点在某一处海岸线上,“绽放,我们要有新问题了。”
那是一片湛蓝的海域,渤海湾,程国信手指的方向是津港。
那是北油机电厂进出口货物及原材料进口过关的重要码头,一瞬间,所有人面色都凝重起来。
大军未动,粮草先行。
那里是大直缝的“囤粮地”,也是整个项目的根。
如果这里出问题,那就是大问题,大麻烦。
和他们的问题一样,卫长风的问题也很棘手,那就是他的妹妹卫笑。
李奇峰跟着他去了厂医院,卫笑被单独安排在一个最角落的病房里,那里很安静,卫长风从老家请过来一个本家的大嫂在照顾着,卫大嫂干活干脆利落,病房里收拾的很干净,一尘不染,地上刚洒了水擦了地,窗户上的玻璃瓶里还插着一束小野花。
见着他们过来,卫大嫂很有眼色地拿起热水瓶离开了。
卫笑仍然安静地躺在那,像睡着了一样。
卫长风的心开始像针扎一样的疼,三天了,他妹妹还没有醒过来,他都不敢想这几天他是怎么过的,也不敢想,如果以后他妹妹真醒不过来了,他又要怎么过。
“这丫头,受罪了。”李奇峰怜爱地看向卫笑,眼神变得柔软起来,李、卫两家走得近,他是看着他们兄妹俩长大的。
“都是因为许绽放!也不知道她是看上了许绽放什么,一天到晚就知道围着他转,这次要不是大半夜下着大雨过去找他,也不会出这样的事!真是平时太惯着她了,把她养成这么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卫长风咬牙说着,却不忘帮卫笑轻轻掖了掖被角。
“别这么说,你妹打小就不容易,你知道她小时候过的什么日子吗?”李奇峰不满道。
卫长风没说话,在他心里,他妹从小就张扬任性,要说吃什么苦,他是打死都不信的。
“那时候你还小,有很多事情你是不知道的,刚来机电厂的时候,这边还是一大片荒地,一大片一大片的盐碱地,除了芦苇荡几乎是寸草不生的,那时候我和你爸调过来参加机电厂的建设,家属们也都随行过来,石油的家属基本上也都是石油的员工,你妈那时候负责厂子的宣传和对接,工作也很忙,当时你妹还不到两岁,和你妹一样的还有很多孩子,没人看,那时候就在空地上给孩子们讲课,当成了教室,还支了好几个大帐篷,给孩子们休息,你爸妈工作忙,笑笑那时候几乎总是最后一个被接走的,好在她听话。”李奇峰喝了口水,深深吸了口气,陷入了回忆中。
“有一天你妈那边加班特别晚,我和你爸正好忙完,就过去接笑笑,帐篷里当时就剩三个孩子了,那两个孩子比她大,打起了架哭个不停,老师就在照顾他俩,我们进去的时候就发现笑笑自己在那玩,也不看旁人,当时帐篷里点着一盏马灯,暗暗的看不清楚,就影影绰绰地看见笑笑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往嘴里塞,我们当时还以为是拿了截甘蔗,等走过去才发现她拿的是条蛇,那蛇许是被她抓疼了,在她手里扭来扭去,我们凑进的时候那蛇正好对着她的脸冲过去了,我还记得当时把我和你爸都吓坏了,你爸一把抓住那条蛇给抡出了帐篷,笑笑还咯咯冲着我们笑呢……”
卫长风陡然变色,瞪大了眼睛,这件事他从前没听他爸讲过。
“后来你妈走了,那时候卫丫头才七八岁,你那时哭闹得厉害,被你奶奶抱走了,你爸也特别伤心,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不说话,我过去的时候,就看到卫丫头踮着脚给你爸倒水,像个小大人一样扶起你爸的头,和他说,笑笑没有妈妈了,但爸爸还有妈妈,爸爸不要难过,以后笑笑会陪着爸爸,保护爸爸的。”李奇峰的眼角湿润了,他扭过头,看向窗户上的那瓶黄色的小野花,那是一束小野菊,正在迎风招展。
“许绽放!”卫长风的眼圈骤然变得通红,他蹲在床上,握住卫笑的手,声音颤抖着,“笑笑,你还有哥哥,以后不管发生什么哥哥都会保护你,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你快醒醒。”
李奇峰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
卫长风猛地起身,双眼腥红地看向李奇峰,“那许绽放呢?我们就由着他在厂里上蹿下跳这么胡闹下去吗?他现在连财务科那边也敢直接下命令了,而且那帮人还配合他这么胡闹,他是真想把大直缝钢管做出来吗!”
“你这么急做什么?什么事都要稳,急中生错的道理你不懂吗?”
“我……”卫长风脸唰得一下涨红了,他知道自己急燥了,可他的妹妹,他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现在正人事不知地躺在床上,这让他怎么能不急!他恨不得马上让许绽放摔个大跟头,甚至是卷包袱走人!
“好了,他想不想不重要,他能不能才是问题的关键。”
“他要是一条道走到黑,非要把这个大直缝钢管弄出来呢!”
“那是好事啊,是他许绽放的本事。”
“师傅!”卫长风更急了,当时内涂层的时候许绽放就出尽了风头,厂里上上下下无不称赞的,也让这些大学生们一下子都变得牛气起来,他们不过就是半路出家的,和他们这些一代代传承下来的石油工人的怎么比?不过就是多喝了点墨水,那笔杆子能干活吗?要是让他们再弄出个什么大直缝,怕不是一个个都要飞到天上去了。
“你别忘了,你现在是班长,如果他们能好运气成功了,那还能不是你这个班长的功劳吗?”
“那如果他们失败了呢?”
“呵呵,失败了?厂里上上下下这么多资源给他用着,他能失败吗?如果他失败了,那他许绽放就适合在我们北油机电厂继续待着,我们要的是务实的石油人,不是天天想着出风头,还端着机电厂的碗把事情搞砸弄的一踏糊涂的人,他失败了,自有失败的去处。”
“那就由着他这么折腾吗?”
“你别这么沉不住气,他愿意折腾就让他折腾去吧,只要他还能折腾得起来。”李奇峰冷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