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触碰逆鳞
连续的暴雨停了，北油机电厂三楼会议室，所有窗户都大敞四开着，日光灯白的刺眼，隐隐发出嗞嗞作响的电流声，刚下完雨，吹进来的风还是凉的，屋里却是一副剑拔弩张一碰即燃的白热化景象，几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人围坐在会议桌两旁，手里的计算器噼哩啪啦都快按出火星子了，桌子上堆满图纸和各种计算数据。
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了，卫长风一脸铁青地扶着门，李奇峰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沉着脸站在了大会议桌前，卫长风跟在李奇峰后面，抢先开了口，“都停下来！你们在做什么？都不上班了吗？”
所有人都连忙站了起来，偷偷瞄向许绽放，又看了眼李奇峰，连忙低下了头。
李奇峰穿着一件黑色的中山装，左胸口的口袋上别着一支钢笔，三七分的大背头梳的一丝不苟，几根显眼的白头发夹杂在里面，他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眼镜片仍掩不住他眼底锐利的精光，双唇紧抿，看起来不怒自威。
李奇峰是北油机电厂的常务副厂长，从一开始兴建机电厂，他就过来了，可以说是跟着机电厂一起走过来的，平日里不苟言笑，很是严厉，对工作要求非常严格，吴立军在的时候大力支持新技术新研发，他是第一个反对的，在他眼里，所有的工作所有的人都要为保障石油生产让路。他还是卫长风的师傅，曾经在大会战的时候，他和卫长风的父亲卫建国是睡过一个帐篷的兄弟，后来又一起调到北油机电厂工作，可以说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他们两人唯一发生的分歧就是在大直缝项目上，卫建国支持创新，卫建国却强烈反对，为此两人曾闹过好几次别扭，那时候卫长风被李奇峰给带到了身边，他当时甩给卫建国的话就是，“你自己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别把长风带歪了。”后来卫建国意外去世的时候，他们也是在一起出任务，各种传言五花八门，还有流传说卫建国是为了救李奇峰牺牲的，回来后，李奇峰变得越来越严厉不苟言笑，与此同时，他的职务却是一升再升，一直升到了副厂长，卫长风就一直跟在他身边，成了他最信任也最得力的左膀右臂。
所有工人们都还站着，李奇峰不说话，只是拿起桌上散落的资料，一页页看了起来，后面墙壁上挂着时钟一分一秒流逝着，嗒嗒嗒的声音敲在了每个人的身上。
卫长风恶狠狠地盯着许绽放，恨不得用眼睛把他剜出来一个窟窿。
已经过去两天了，卫笑还没有醒过来，医生说要看病人自己的恢复情况，让家人多陪陪她，多和她聊聊，尤其是她在意的人。
卫长风又恨恨地瞪了许绽放一眼，他妹妹在意的人，除了他许绽放，还有谁？可这个人呢？他在干嘛？他明明知道他父亲卫建国就是因为大直缝项目死的，现在他妹妹也是因为这个项目受伤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可这两天呢他却不闻不问，只是那天晚上把她送到医院就再也没管过了，他的良心是不是被狗给吃了，亏得他妹妹这么喜欢他了，真是只白眼狼！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李奇峰把手上的图纸按在桌上，扫了一下在场的人们，整个会议室顿时针落可闻，一时间只听到钟表嘀嘀嗒嗒的声音。
“李副厂长，我们想算一下，如果大直缝项目投产的话，我们最低可以把成本控制在多少钱。”
李奇峰嘴角勾起一抹笑，那笑却不达眼底，反倒让人觉得更冷了，“那你们算明白了吗？”
所有人的头恨不得都埋进脚下的水泥地里。
不等有人回话，李奇峰的声音又不疾不徐地响了起来，“全部设备进口过来要最少七八千万美金，这不是早就算出来的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个数据从第一次提起大直缝项目的时候就有了吧，怎么，这几年过去了，成本是不涨反降了吗？还是说你们算一算就能把成本给算下去？”李奇峰把那叠资料反扣在桌上缓缓说道。
“对，如果全进口确实是要这么多，但我了解到有些技术我们国内的厂家已经非常成熟了，如果我们把这些成熟的技术找国内的厂家生产的话，那我们的成本起码能降低……”
“胡闹！你以为你是去菜市场买菜吗？现在全套设备只有D国可以生产，如果有一道生产环节出问题，所有的付出都要浪费，那所有的投入投入就都得打水漂！许绽放，你别忘了，你是一名研发人员，技术攻坚要严谨要慎之又慎，每个数据都不能儿戏，不能想当然，你们每一个决定每一个行动都要都要对得起党和国家的信任，对得起组织的培养，这关系的不是你个人的得失，这是整个北油机电厂的未来！”
“是，D国的技术确实先进，也有全套成熟的生产线，但这生产线里的中间设备有些我们国内现在已经很成熟了，比如水压机、倒棱机这些咱们完全可以自主生产，如果这样的话，咱们极有可能就会大幅压缩成本……”
许绽放还想说什么，就被卫长风生硬的打断了。
“许绽放，你管的还真够宽的！你以为你是谁啊？这可是几千万美金啊！你以为就凭你上下嘴唇一碰就能碰出来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北油机电厂的厂长呢！你别忘了我们的本职工作是什么！我们石油工人的伟大和骄傲就是为祖国献石油！我们北油是国家数一数二的石油基地，我们机电厂的职责就是为北油服务，做好后勤保障，而不是去搞什么大直缝钢管，运什么天燃气，你这是要本末倒置。你别忘了自己端的是谁家的碗，吃的是谁家的饭！”卫长风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咄咄逼人看向对面站着的许绽放。
许绽放的眼睛眯了起来，他算是看出来了，卫长风这是把李奇峰拉出来阻止他继续研究大直缝项目的，据他所知，李奇峰这些天去京市开会了，看来了刚回来就被卫长风迫不及待给“请”过来了。
“那按你的意思咱们都抱着铁饭碗等饭吃就行了是吗？机电厂七十年代就成立了，现在都二十年了，都快比你大了，你难道就打算守着这碗二十年前的饭吃一辈子吗？如果谁都不想着变通不想着进步，我们迟早连饭都吃不上！内涂层的事情你还没吸引教训吗？落后就要挨打！如果真要为着机电厂好，就要看着它发展看着它进步，而不是一直抱着它等奶吃！”许绽放毫不客气，他知道卫长风和李奇峰的渊源，别说不是亲父子，就算是，他也不会让步。
大直缝项目必须要往前走！
李奇峰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但熟悉他的人却都知道，他越生气的时候，脸上的笑就就越深，他坐在椅子上，用右手的两根手根一下下轻轻扣着桌面，玩味地看向许绽放，就像抓累了老鼠的猫，明明想一口把面前的老鼠吞下，却偏偏戏耍着玩弄着。
卫长风却在听到内涂层三个字的时候陡然变了脸色，他陪坐在李奇峰旁边，刚接过会议室工作人员递过来的茶水杯子，在听到这几个字的时候手上却是一抖，杯盖发出刺耳的声音，他把杯子重重摔放到桌上，水溢出一大片，把旁边一大叠的图纸都染上了水渍。
内涂层。这是卫长风的逆鳞。
当时许绽放提出要研发新型钻杆内涂层，减少钢管的使用寿命，增强防腐性，卫长风只觉得他疯了，简直就是异想天开！什么内涂层不内涂层的，他说不腐蚀就不腐蚀了？再说了，这个东西连个鬼影子都还没有，就要提高20%的预算，他以为厂子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他卫长风天天兢兢业业搞工作，怎么许绽放就上窜下跳跟个猴子一样闲不住呢？他好心好意的劝他，刚来机电厂好好搞好工作，不要总想着当什么出头鸟，踏踏实实把工作干好比什么都强，偏偏他爸还训了他，让他好好和许绽放学习，不要总想着一劳总逸，不要总是在自己的舒适圈子里，年轻人要勇敢创新。
卫长风气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那段时间许绽放总是往他家跑，跟在他家老爷子屁股后面转，他家老爷子也把他宝贝的不行，下班后的时间几乎都长在他们的实验室里，都要和他们同吃同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