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紧急转移
1996年，清州。
疾风卷着暴雨噼哩啪啦地落下来，北油机电厂院子里的雨水越积越深，实验物料车间门前的沙袋已经堵了好几排，眼看就要越过紧急水位，大雨却越下越急。一道雷电劈过，漆黑的夜如同白昼，大颗雨滴落下来砸进雨水里，飘起来的水花冒着泡打着旋卷起，又被迅速吞没。
“不能再守了！你去1号库装车，我带着人立刻过去接应，这边留两个人上货架，标签必须跟着物料走，千万不能乱不能丢！”许绽放穿着黑色连帽雨衣，帽子被风吹得贴在身上，头上脸上都是雨水，他站在车间外对着前来抢险的工人大声嘶喊着。
车间的灯闪了几闪灭了，外面立柱上的紧急备用大灯一盏盏亮起，照在物料车间上，人们急忙行动起来。
“电动葫芦到限位了，货架太重了，抬不动啊！”
“小心钢管，注意头部！”
……
暴雨中，工人们紧急转移着材料，水位不停上升，沙袋也在不停上升，许绽放指挥着工人把材料搬上了运输车。
闷雷声又炸了起来，仿佛一头凶猛的怪兽隐藏在黑暗的云层里，正贪婪地俯视着脚下的人间。
许绽放更着急了，这个实验车间里的每一份资料都异常珍贵，每一颗镙丝钉都有着它们巨大的作用，他必须争分夺秒把这些东西都转移走！
“绽放。”一个苍老的声音被雨声撕开，砸碎，程国信举着手电筒，艰难地顶着大雨跑过来。
许绽放脸色变得难看起来，“程工，你怎么来了，快回去，这里不需要你！”
程国信花白的头发已经被打湿了大半，厚厚的眼镜片上满是水雾，他佯怒地说道，“怎么？还没开始干活就嫌我老了？不中用了？那两个都在里面了，怎么就不需要我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抹了把已经模糊住的镜片，指着实验车间的方向，那里面，耿占理和苏恒正在和工人们一起紧张地抢险，程国信一边往里冲，一边喊道，“有些东西，只有我知道怎么处理，交给我吧。”
许绽放只觉得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咯噔一下重重落了下去，砸得他有一瞬间的呼吸紧促起来，他觉得被雨淋得眼前有点模糊了。他们三个和他都隶属于大直缝项目组，说是项目组，其实只有可怜巴巴的四个人，在机电厂的地位处境很是尴尬，就像是爹不疼娘不爱在夹缝中生存的杂草。
他们有的，只是那点儿虚无飘缈却固执的坚持和希望。那就是，未来，大口径直缝填埋钢管一定会成为市场主导。
雨下得越来越大了。
不远处，卫笑气喘吁吁地跑出来，她梳着两条麻花辫子，穿着一件大红的连衣裙，外面罩着一件硕大的雨衣，雨衣的扣子是敞开着的，雨水顺着敞开的雨衣钻进去，打湿了她因跑动而上下起伏的胸部，冰冷的雨夜里，她就像是一团燃烧着的火，她那张漂亮精致的鹅蛋脸上，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水汪汪的，正满含笑意地看向远方的许绽放。
尽管还隔着一段距离，但她还是从人群里一眼就看到了他，和旁边忙忙碌碌搬着东西进进出出的那些人比起来，她的绽放哥哥就像是她们北方田野里高耸的白杨，高大挺拔，尽管离得远，但他的模样却如刀刻般深深凿在了她的心头上，在很多个睡不着的夜里，她早就将他的样子在心里小心翼翼地描了一遍又一遍。
她的绽放哥哥，坚毅果敢，潇洒自信，她爸以前常说，在机电厂的年轻一代中，许绽放是最优秀的，总有一天，他会成为机电厂新一代的传奇，他爸每次提起来的时候都是无比的骄傲，她每次听到都会在心里暗暗欢喜。她的绽放哥哥，除了优秀，更是她见过的最最漂亮的男孩子，他皮肤干净白皙，不染尘埃，他脸庞棱角分明，英朗帅气，他那双深遂的眼睛里仿佛藏着跌落人间的星河。
这样的绽放哥哥，她怎么能不喜欢！
“绽放哥哥，我来帮你了！”卫笑甩开步子跑了过去，她踮起脚，把一柄红伞从许绽放头顶上撑了过去，但她和许绽放的身高差得太远了，她的绽放哥哥差不多得有快一米九了吧，恍神间，那把伞向下滑了下来。
嗓子喊的有些嘶哑的许绽放只觉得头上出现了一道阴影，那道阴影挡住了他的视线，他皱着眉焦躁的顺着那道阴影看了过去，红色的雨伞下，卫笑正扬着巴掌大的小脸，嘟着嘴，一脸嗔怪地看着他，“绽放哥哥，你都淋湿了，会感冒的，快和我去办公室喝杯热水。”她一边说着，一边就去拉许绽放的手。
许绽放一脸不哥置信地看向卫笑，气急败坏地冲她吼了起来，“你来做什么？你来厂区为什么不戴安全帽？你自己看看现在这是什么情况？你平时胡闹就算了，你这时候竟然还有心情胡闹！这是你胡闹的地方吗？大家都在紧赶慢赶地转移物料，你看不到吗？你没别的事，就赶紧给我滚回去！”许绽放毫不留情的把卫笑甩到身后。
卫笑喜欢许绽放，这几乎是全厂都知道的秘密，平时有许绽放的地方，她一定找机会追着跑过来，也总是在人前故意表现的和许绽放很亲近，她就只差敲锣打鼓地说出来，许绽放是她男朋友了。
对于这种事，卫笑毕竟没有挑明了说出来，许绽放总不好挨个去解释，他干脆来个惹不起躲得起，只要一看见她来就赶紧走，尽全力和她保持距离，可卫笑却像是看不见似的，还是一看见他就往上贴，要是平时，许绽放还没这么大火气，毕竟在他眼里，卫笑就是个小姑娘，他总得给这小丫头留点脸，更何况卫笑还是卫建国的女儿，他就算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可现在，他却觉得卫笑简直就是有病，都什么时候了还满脑门子想着搞对象！简直就是不可理喻！一时间，他对她仅存的那点面子里子，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许绽放甩开了卫笑的手，那把红色的雨伞也被他甩了地上，被雨水砸进了水里，被砸碎的还有卫笑的心和自尊，她红着眼眶，羞愤又委屈，她不敢相信，那个她心里温暖如白杨的绽放哥哥竟然让她滚，而且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她滚，她感觉所有人都在嘲笑她，都在冲着她指指点点，她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好像四周都静止了，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她只听到那声滚字不停在她耳边回荡着，震耳欲聋般。
他说她没用，那她就有用给他看看！
不等许绽放反应过来，她就心一横向着物料车间里冲了进去，旁边的许绽放正冷着脸指挥着工人们把最后的材料转移走，刚转移完，门前的沙袋就被冲开了，雨水毫不留情地全灌了进去。
许绽放也看到了突然像个炸弹一样冲进去的卫笑，她的雨衣都基本都已经滑落下来了，身上火红的连衣裙被雨水打湿包裹在身上，麻花辫子垂在胸前，发梢上往下滴着水。
“卫笑！你给我回来！”许绽放瞳孔一缩，大声喊道，一边喊一边往里冲，想把她拉出来。
卫笑顺着声音看过来，眼前是许绽放焦急无比的脸，刚刚被许绽放吼的怒意一下子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她的心里涌起一股掩不住的甜蜜，她像个公主般向许绽放伸出了手。
看吧，她就说她绽放哥哥是喜欢她的，大庭广众之下，他还不是为了她跑过来找她了。
原来他这么在乎她！
好吧，等他们从里面出来，明天她就让他去她家里提亲，她就嫁给他好了。
卫笑唇边的那抹笑还没压下去，就被一股巨大的水流卷了进去，许绽放的手差一点就碰到她的指间了，毫无防备的卫笑一个趔趄摔倒，砰的一声，撞到刚搬空的钢架上，刚刚还笑的生动俏皮的她软软地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