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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雪 第二十一章 你是苏靖瑶

第二十一章 你是苏靖瑶

靖瑶起身的时候,简诚已经进屋。似乎是猝及不防,两人就这样四目相对,仿佛已是沧海桑田。那街口相对遥望的青葱年华,被岁月洗过之后渐然呈现的苍白,这无比熟悉却又不可企及的容颜,再也没有了幻化的绚丽,只剩下真实的怅惘。

“你终于回来了。”简诚轻轻地一声叹息,话语淡淡地散落在靖瑶的心头,尽管心头如潮水翻涌,她脸上只有淡然一笑,却用温柔得不能再温柔的声音问道:“还好么,听说你早就娶亲了?”

他点点头:“当年遵照父亲的意思成亲,是京城里二哥的同门保媒,娶了他老家一个堂叔伯家的女儿,远远地嫁过来,性情温和,没什么多话。”简诚说完,关切地问起靖瑶的终身大事,靖瑶也不隐瞒,对简诚坦诚心迹:“对儿女情事,我早就心灰意冷,何况,你看我家现在的样子,父亲去了,母亲病着,一大家子不是老就是小,弟弟和侄子侄女都等着我照顾,也没功夫为自己打算,作为苏家的长女,在这个时候该是要承担起责任来,还是不嫁人了,就留在家里,担起这些事情,努力让苏家重新兴旺起来。”

“我知道的靖瑶,就是这样,不说则已,说了就要做到。”简诚感慨道,“从来都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只可惜是个女儿身。”随即又劝她,“要以你一个人的力量来振兴苏家,恐怕还是有难度,毕竟你是个弱质女流之辈,势单力薄,如果决定了不再嫁人,也可以考虑招郎上门,至少多个帮手吧。”

想当年,你说你是自家人,我还准备调笑你会做上门女婿……那些过往历历在目,靖瑶脸上滑过一丝失落,怅然道:“许多年前,我心里就已经有人了,奈何物是人非,我又身不由己,苏家多磨难,我命运多舛,这一辈子注定无法跟他结成秦晋之好,那还不如收了这份心思,不要去想了。”

简诚听了有些发愣,过了一会才微微一笑,换了个话题:“前几天你去登门拜谢,走了之后,我爹对你好生赞赏,跟我说了你大半天,猜想着你在街头四下里走动,肯定是有了什么想法。”

“哪里来的什么想法,不过是看看街景,出去了这么多年,再次回来,看什么都亲切。”靖瑶把话题岔开,“本来还要单独见见你致谢,谁知你又不在家。”

简诚说:“我正好去了洗心寺跟净空方丈论禅,我们还说到了你回来的事情,因为你爹之前的义举,太后怜惜,对你网开一面。”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靖瑶好生惊异。简诚笑笑,不回答,倒是旁边的小厮脱口而出:“少爷经常写信去京城,让同学帮着打探你的情况……”简诚又不好意思地笑笑:“人微言轻,实在也没帮上什么忙。”

两人又说了一阵子话,这八年来各自的情况,靖瑶并没有多说流放的苦楚,只说宁古塔的气候是多么可怕,正说着,简诚忽地递过来一盒东西,靖瑶打开一看,馨香扑鼻,竟是江苏有名的毓秀堂面妆套盒,釉粉胭脂香囊一应俱全,相当的精致漂亮。

“想着给你带点什么才好,选来选去,还是挑了这个。”简诚说,“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意,你是知道的,我向来都不会选礼品。”说完憨憨地笑,一下子就叫靖瑶想起了那年端阳降生,丁老爷要他去买给苏家的贺礼,他竟然拖了靖瑶一起去,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还是这样,但即便是这样,他能想着给自己买点东西,选出来的礼物还算合适,也是难得了。想到这里,靖瑶心里暖融融的,不禁有些动容,正思绪万端,听见简诚轻声说:“过去的都过去了,不要再想了,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好好珍惜现在的日子。”

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只能抬起头来,望着他笑,不知不觉就雾气就从眼底漫上来,又听见简诚说:“边塞苦风催人老,江南水秀焕新颜,妆盒赠佳人,描眉好露面啊。”心里一边说他书生气十足,一边下意识地伸出手来摸摸自己的脸,心弦也轻轻一动,他是因为长大了变得成熟体贴,还是太懂自己?知道为了苏家必须四下里奔波走动,作为女人,或者说是苏家的面子,还得有些形象,送一个妆盒,就是他的心意了。眼前不由得有浮现出那巷口的粥棚,似乎有看到那个挽起袖子的少年公子,虎眉阔面,依稀还是昨天,一时间竟然恍惚着出神起来。

“这里还有一些我娘的旧衣服,希望你不要嫌弃。”简诚喊下人送包袱的话打断了靖瑶的思绪,她这才发现在自己刚才也简诚说话的时候,院子里多出几个大布袋和一些坛坛罐罐来,那应该是简诚送来的米面油药了,想到这些年来丁家经常的接济不禁百感交集,讪讪地红着脸起身,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简诚知道她心气高傲,面子也薄,担心她觉得难堪,便说:“从前苏家做盐商头人的时候,也给过我们家很多关照,现在只能算是投桃报李。”这话倒叫靖瑶无语了,想当年苏家财大势大的时候,丁家对苏家那可是不巴结不谄媚,敬而远之,哪里有什么需要关照他们的,这话分明就是简诚的一个托辞,是为了不让她面子上难看。

正想着,简诚又说,“我爹还要我转告你,苏家如果要借钱,我们会尽力。”

靖瑶点头:“那也请公子转告丁老爷,以后苏家有难处一定登门求助,还请伯父鼎力帮助,丁家对我们恩重如山,不敢还有什么要求,虽然我不能夸口说日后涌泉相报,但一定铭记在心,只是现在我既然回来了,就会努力做到自强自立,不应该还拖累你们,以后公子也不需要这么劳累。”

“我爹就知道你一定会这么说,以后我再来,就不会送什么东西了,只会带一张空嘴来讨茶喝,端一个空手来下棋。”简诚呵呵地笑,“你身负众望不能懈怠,我多来几趟督促你,可以吗?”

“可以!”靖瑶爽快应下,莞尔一笑,“能得到丁公子的监督指导,好生荣幸啊。”

简诚告辞而去,管家整理物资,镇源在旁边看着,说:“今天送过来的东西,比平时多了许多呢……”话才说了一半便看靖瑶一眼。

靖瑶含含糊糊地想搪塞过去:“可能他们是觉得家里多了人口……”

镇源接口说:“只多了你一个人,你能吃这么多……”

靖瑶哪里会不知道镇源的心思,他就是想要逼着自己承认简诚担心以后她面子薄不肯再接受,所以特意这次多送。果然,抬头去看,镇源吃吃地笑,靖瑶瞪他一眼,转头过去,恰好看见桌上的包袱,耳边又传来镇源的戏谑,“大姐敢不敢跟我打赌,这里头绝对不是什么他娘的旧衣服。”

靖瑶不说话,上前解开包袱,只露出一个角便看见里面层层叠叠崭新的缎面,姹紫嫣红的颜色,那么艳丽,怎么会是老妇人的衣服?身后又传来镇源的笑声,靖瑶倏地恼了,回身恶气道:“去去去!你哪来那么多话!”

镇源哪里这么容易就被赶走,反而拄着拐杖过来了,歪头来看姐姐柳眉倒竖的脸,咧开嘴笑:“大姐平日里都是矜持有加,今天怎么一开口就问候人家内人?”

靖瑶顿时满脸绯红,悻悻道:“也不过就是顺口一问啊。”

镇源再不笑了,长叹一声:“可惜了。”一抬头蓦地看见靖瑶面色凄然,便涩涩岔开话头,“简诚刚才提议招上门女婿,是不是他有合适人选想保媒?”

靖瑶摇头,万分惆怅道:“管他什么人,任何人我都没想法,我已经决定了,这一生都不嫁了。”

听姐姐这么回答,镇源也不好再说什么,一转身,又想起什么,回头问:“大姐要是挣够了钱,第一件要办的事,是赎回铺面,还是买回老宅?”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前浮现起来只是老宅正厅的那副鎏金对联,心想大姐余生唯一的牵念也不过这个了,念头才起,那头靖瑶就说:“收回老铺重开盐号,才是最重要的事,盐号才是苏家的根本。”镇源心底一震,姐姐从前虽然最看重利益,但心里还存有柔情,然而经过这么多的事情之后,遭遇了流放的劫难,失去了跟最爱的人相厮守的机会,还要承担家族的责任,而感情已经无处依托,这冰凉的人世终于让她越发的冷酷了。

简诚从苏家离开往家里去,刚进到街口,就发现身边很多人跑过去,都纷纷朝一个方向赶,开始他并没有放在心上,猛地发现这些人去的竟是自己家的方向,不由得莫名地心里发慌,加快了脚步,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家门口,果然看见大门敞开,许多人簇拥在门前朝里头张望,顿时急了,拼命地拨开人群挤进去,登时犹如晴天霹雳,惊立当场!

前厅横七竖八的尸身,鲜血溅了一地,四下乱七八糟,柜子倒在地上,箱笼被翻得底朝天,就连桌子茶几,全都被翻了个个。简诚跌跌撞撞往里走,只见两个嫂嫂被砍死在长廊里,父母在内堂里被杀,侄子侄女刺死在花园中,到处都是家丁和丫环的尸首。他大吼一声,飞奔到自己卧房里,门页大开,一眼就看见怀孕的妻子身首异处,而四岁的儿子已仰天气绝多时。

简诚欲哭无泪,好半天才想起应该去店面里找大哥二哥,才出来,却看见盐号管事瘫坐在大门门槛的一侧,满脸煞白地望着院内的场景,呆若木鸡。

“你怎么来了?”简诚声音发虚,管事已经被吓得魂飞魄散,口里前言不搭后语:“怎么也是这样……”

简诚疑惑着,身边有人轻轻地告诉他:“盐号和盐仓的人全部被杀掉了,连带着两个哥哥,还有掌柜、伙计和帮工,一个没留。只有管事出去收账躲过一劫,他赶来家里报信,却看见这等场景……”

听到这里,简诚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大哥,丁家还有条漏网之鱼,要不要一不做二不休……”青红帮里,手下给林猛斟酒,林猛将酒杯重重一搁,愠道:“你懂个屁!”

手下满脸涎笑:“小的蠢,请大哥指教。”

林猛小眼一斜,须臾挂上笑容,阴测测地说:“你这会把他杀了,谁给我找丁家盐照去?”

“还是大哥聪明,”那混混谄媚道,“那丁家老头刀架在脖子上都不说,院里四处都翻遍了,楞是没有,若非大哥这高招,盐照怕是出不来了。”

“所以,给我盯死了丁家老三。”林猛夹起一块肉扔进嘴里,使劲地嚼着,油从两片厚唇间溢出来,沾满了下巴。

“那盐照要是出来了,是不是就……”手下又做了个砍的手势,林猛呵呵大笑,极是高深地拍着混混脑袋,说:“说你没脑袋,你还不服气,老子告诉你,要灭了丁家老三随时都方便,就他一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蹦哒不了多高,老子就是要等着他回家去找了盐照,乖乖地给我送过来,等老子以后一统淮盐了,还要请齐了他们四大家来喝酒!”

混混点头,连连称是。

一排灵前,白烛静燃,重孝的简诚一人跪在厅中,木然地烧着纸钱。

“有客吊唁。”管事奏报。

丁家灭门惨事不用说,人人都知道是青红帮干的,谁都害怕受到牵连,哪里还敢登门来凭吊,这不是明摆跟青红帮作对。

“是谁来了?”简诚起身,抬头就看见靖瑶推着镇源进来了。

上了香磕完头,镇源直奔正题:“简诚,林猛就是为了盐照才下毒手,你赶紧走吧。”

“他做梦!”简诚愤然道,“我死也不会把盐照给他。”

靖瑶柔声劝道:“你可不能太过强硬,想想我爹的教训……以林猛的做派,绝不会善罢甘休,实在不行,就拿盐照换你的平安也未尝不可,得低头处且低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简诚哼一声:“林猛心狠手辣,交出来是死,不交也是死,我就是不给他。”

“他不会杀你,”镇源思忖道,“林猛为人狂妄,这么多年他任性妄为惯了,始终没有人能把他怎么样,要说他现在几乎已经是利令智昏,料想你一个文弱书生也不可能扳倒他,所以他很有可能会把你留下来,等着看他将来一统淮盐。”

“忍一时之气解百日之忧,千万别学我爹气盛,拿鸡蛋碰石头,”靖瑶娓娓相劝,“你现在已经没有加了,要是不嫌弃,去我们家吧,大家也好有个照应。我知道你对做生意没兴趣,这样,你就在我家好好读书,其他的事情,不用你管,我来打点。不论是从之前丁家对我们的恩德,还是两家以往的交情,我向公子保证,只要苏家有一口吃的,公子便不会饿着。”

简诚默然无语,只低头想着心事。

“去我们家吧,我们可以天天下棋,现在家里境况好多了,你不用担心那么多。”镇源也诚恳地邀请他。

“多谢你们的关爱,我有自己的打算。”简诚终于开口了,“我们家祖上是为官的,我爹也是满心希望能再入官场,但运气不好,一直也没能如愿,所以他常常教导我们兄弟四个,经商只是权宜之计,为了生计,不能把这个当成正事,只有努力读书考取功名,光耀门楣才是最重要的。上回巡道御史强行要纳靖瑶为妾,我就觉得爹说得对,当商人挣了再多的钱,在官员跟前还是没地位没权势,今天丁家被灭门,更坚定了我的看法。像林猛那样的匪徒,犯下这样的大案,官府都因为种种原因不做追究,丁家也算两淮望族,并不是无名的蝼蚁,可是这样都无法申冤,那众多的平头百姓,又到哪里去寻求公平正义?所以,世事不公是不能指望这些乌合之众的官员的,只有自己进入仕途,当上高官,努力地树立起风清气正,清除林猛这样的败类,才有可能替百姓谋取福利。灭门之仇,怎能不报?可是以我一个人的力量,如何能复仇?我手无缚鸡之力,根本不是林猛的对手,只有读书考取功名,入仕为官,而且要官居高位,才能为百姓们请命,到那时候,才能撼动林猛,清除他庞大的根系。我说了这么多,也不知道你们能不能理解,但是我已经打定了主意,可能要辜负你们的好意了,还望见谅。”

“你在我家安心读书也是一样啊。”镇源说。

简诚摇头:“我要去京城,就跟从前一样,哪怕考不上,混个圈子也好,京城里总是会多些机会的。”

听完这番话,靖瑶觉得好生失落,简诚心高志大,他要化龙入海,而宣城始终是个小池塘,她如何还能强求。

默然间,简诚弯腰从桌子底下拎出一个半旧的夜壶来,说:“我爹天天用它,就放在房内,青红帮掘地三尺,偏偏想不到这东西的妙处。”靖瑶姐弟正纳闷,简诚已翻转夜壶,熟练地抠开底层,抽出一个对折封签,朝靖瑶递过来。拆开一看,竟是盐照!

“丁家这次的祸事都是因为它而引起的,我已经不想再做盐生意,留着也没什么用了。”简诚将盐照按在靖瑶掌心之中,沉声道,“苏家一统淮盐的夙愿,你一定能达成。”

这是盐照啊,非同小可,在盐商眼中,这就是命啊,简诚竟然这么轻易就给了她。靖瑶大吃一惊,正要推辞,简诚又郑重地交代:“我只有一个要求,这个盐照宁可毁了,也不能给林猛。相信你能做到,因为你是苏靖瑶。”

靖瑶重重地点头。

简诚又问:“你怕不怕?”

怕什么?林猛?靖瑶面色决绝道:“没有什么好怕的,如果我怕,今天就不会来丁家。”

简诚深深地望着她,又说了一次:“因为你是苏靖瑶。”

“是的,因为我是苏靖瑶。”她说着,捏紧了盐照。

回家路上,姐弟俩顺着弯曲的街道行走,镇源问:“大姐你有什么打算?”

靖瑶摇头:“这事太突然,暂时还没什么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吧。”

镇源迟疑着,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担心:“大姐收下丁家盐照,就不怕惹来杀身之祸?”

“林猛觊觎盐照已经很久了,盘算也好些日子了,现在最好下手的,就是丁家和苏家,他做完了丁家,马上就是我们苏家,我们现在根本不需要考虑怎么保命,最多就是想想还能活几天,生为苏家人,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怕能改变什么?怕又有什么用?”说到死,靖瑶很漠然,“流放宁古塔,一路上和那八年,已经死过了无数次,这次如果真的要死,也没什么好怕的,老天爷想怎么对我,就怎么对我好了,死而已嘛。”

“大姐你是有其他想法的。”镇源叹一声,“你收下盐照,这样简诚就没有性命之忧了。”又被弟弟说中了心思,靖瑶默然片刻,决绝道:“苏家是林猛的眼中钉肉中刺,拿着一个盐照是死,二个也是死,我便是要瞪大了眼,看他让我怎么死,看老天爷要我苏家怎么死!要是老天不绝我苏家,平安过了这个劫,苏家有了两个盐照,我一定会让苏家重新恢复从前的辉煌。”她咬住嘴唇,沉声道,“丁家对我们,先有接济生活的恩情,后有赠送盐照的帮助,都不是小事,我们也尽点心意,好歹让丁家留下一条血脉,也算报答。”

镇源听后思索片刻,提醒到:“大姐你要尽快去一趟京城才好。”既然姐姐从宁古塔回来是太后的干预,那为了讨好太后,官员也是乐于把她的近况汇报给太后的,再说了,姐姐也该去拜谢一下刑部大员了。

靖瑶犹豫了一下:“手头太紧,还是明年再说吧。送人礼也得稍微拿得出手的东西才行啊,太寒酸还不如不送。”

“可是……”镇源还想说什么,想到家里的难处,也就不能再劝了。

见弟弟沮丧,靖瑶宽慰道:“爹以前常说,邪必不能胜正,上天既然对我都网开一面了,怎么就不会对苏家云开一线呢?”镇源报以苦笑,靖瑶也不再说了,姐弟就这样一路无语,各怀心事走过长街。

城郊十里亭,镇源端起酒杯:“简诚兄,西出阳关无故人,满饮此杯,以后多多保重!”简诚仰头一饮而尽,飞身上马,返身跟他们作揖告辞。马腾起前腿,他坐在鞍上,回头望着靖瑶微微一笑,挥手作别。

黄土从马蹄下扬起,棕马上暗绿身影渐远,靖瑶目送着他直到官道的尽头看不见人影。

“大姐,我们该回去了。”镇源在身后叫,靖瑶依旧望着简诚离开的方向,久久不肯转身。镇源上前,将一封信按在姐姐掌心:“简诚交代的,他走了之后才能给你。”

信很厚实,仿佛里面装着他的千言万语,靖瑶充满希望地拆开,却难免有些失望,又不禁精神一振,信里的内容虽然没有丝毫的儿女情长,却是对关键的事情有了指引。简诚说他已写信给原两淮总督徐元堂,告诉了他发生的所有事情,希望他能施以援手,徐虽被革职但他为官多年,家族中还有几个世侄在朝中为官,依然有很多人脉,徐元堂查清了林猛背后的靠山,说丁家的仇目前无法追究,但保苏家的周全还是有办法,指明了一个权宜之计,并写了一封亲笔信让靖瑶带着上京城去拜访一位关键人物,这个人可以在其中做些周旋。简诚还在信里夹带了银票一万两,催促靖瑶赶快进京。

读完信,靖瑶唏嘘不已,把盐照无偿地送给苏家足以见识简诚的大气,临走之时他还把苏家托付给徐元堂,又能见识他的义气,灭门惨案之后丁家变卖家产也不过只有三万银两,他竟留下这么多给自己,自身都难保了还在顾念自己,想到种种,靖瑶心潮起伏,觉得丁家的恩情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再抬起头去望,漫漫的官道,路途迢迢,不知道未来的路是怎样的风雨飘摇,虽然她也希望简诚这一去能达成他的心愿,即便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但却没想到这一去竟是永别,许多年后,她不远千里亲自接回来的,只是一副棺材,在这一次分别的时候,该说的话都没说,就这样错过了,而再相见时已经阴阳永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