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活着回到宣城
春妮坐在房间里,缓缓地打开首饰盒,那三根金簪还躺在盒底的红绒上,她静静地望着那簪子,不觉眼泪滑下来。
“想我大哥了?”旁边冷不丁响起一个声音,惊得春妮差点跳起来,看过去的同时慌忙擦去脸上的泪水,问:“你怎么进来的?”
“我的房间,你说我怎么进来的,”昌良说,“你这不是问得奇怪么。”
春妮不语了,低头看着脚尖,过了一会,抬起头来说:“吴昌良,我要走了,不给你做贴身丫环了。”
吴昌良?二少爷都不叫了,叫我大名呢,看样子,这是真不想做丫环了。昌良说:“我一早就看出,你就是冲我哥来的,现在我哥去了……当然,他不去,总有一天你也能看明白,我哥眼里只有一个苏靖瑶,哪怕她嫁了,他心里也还放不下别人。”
“现在,我哥没了,靖瑶也流放了,你可是省心了。”昌良走到春妮跟前,“那时候我哥跟我说,要我找道上的朋友关照着你家,不然你那两个叔叔还不把你们生吞活剥了……现在你要是离开吴家,以后怎么办,想过没有?”
景明竟然这么交代弟弟,虽然没想到,春妮还是很感动,但人一死万事休,她现在还留在吴家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便说:“反正我就开个小杂货铺,也不做大,对他们没有威胁,镇上还有我娘娘家的人,他们横竖盯几年,以后也没有那么大的耐心了。”
昌良笑起来,这小妮子也不是没头脑,他说:“我哥说,你其实蛮适合做吴家媳妇的……”
她抬起头来,愕然地望着他。他又说:“我哥还说,他是不会娶你的。”
“不如,你嫁给我吧。”昌良说,“我觉得我哥说的有道理,我在外头晃荡,你管着家里。”
这人说话就是这样,没点正经也没点遮掩,春妮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过去:“你可真能想啊。”
“那你不能想么?”昌良反诘,“想来我们吴家当丫环就当,不想当了说走就走。”
“懒得跟你说了,”春妮说,“我已经收拾好了东西,明天就走了。”
“你当我是我哥呢,跟你讲客气?”昌良虎气地走过来,一把抱住她,往床上一扔,随即扑上去,“老子喜欢的女人,上一个连走都不说一声,这一个说走就要走,真当我是个熊包怎么地?!”
“你干什么?”春妮惊慌地叫起来,双手捶打,双腿乱踢,可哪里是学武的昌良的对手,三下两除二就被剥光了,她尖叫道:“滚开——”
“娘们只要被睡了就老实了!”昌良说着,一把捂住她的嘴,狠狠地压了上去。
完事之后,昌良说:“你别回去了,我去跟我娘说,娶了你。”他看着春妮用被子死死地捂住头,便用力一扯,让被子褪下来腾出一些空隙,“你可别憋死了……就算嫁不了我哥,你好歹也还是做了吴家的少奶奶,以后我不会亏待你。”
春妮脑袋转动,把头埋进了枕头里。
从宣城起解后,上万里的路程,走了差不多三百天,经历了无数的苦楚,靖瑶终于到达了辽东极北的宁古塔,这里远不如南方的一个平常小镇。在一望无垠的荒原上,一座城枕河而居,一些短木头插在土里为墙,也不过三里左右长,开了四道城门,城门用碎石砌成,也不过丈许高。城里修筑了几间茅草屋,就是衙门,这样的城门和房屋,遇上大雨就会倒塌,倒塌了就不得不重修。很快,靖瑶就领略到了这里的酷寒,四季只有一个冬天,七月就开始打霜,八月下雪,一直到来年三月,冰冻才开始消融,而后到五六月的时候,才赶得上南方三四月的气温,却又是阴雨绵绵。
冰天雪地中,舂了一夜米的靖瑶才从井边挑水进屋,看着她蜡黄的脸,春霖从床上支起身体,喊道:“你过来……”
靖瑶走近,望着他,春霖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忽而泪下:“这会,你该是真要后悔那次施馍了……”靖瑶不语,坐下来,替他拉好被子,低声说:“现在还说这些干什么……”
“我拖累你了,没帮上苏家,也没让你过上好日子,”他说,“我这身体已经撑不了多久了……这段日子,我一直在写信,希望朝中那些曾经的朋友,能想办法把你弄回去,只是,没有回信,世态炎凉啊。”他长叹一声。
靖瑶不说话,她知道,能从宁古塔活着回去的人没几个,早先南闱科场案的方拱乾和吴兆骞,一个在宁古塔呆了三年多,一个呆了十八年,都是朝中有人力保,以认修城内工程得以自赎,但现时的她,既没有丈夫朝中同僚的鼎力奔走,也因为苏家落败无法凑集认修的资金,回去已经是无望。
“要是孩子保住了,生下来,这会都一岁了……”春霖拉住她的手,提起旧事,很是伤感,“我在京城的时候,还整晚整晚想着,给她取什么名字呢。”
“叫苏还吧,”靖瑶说,“她要是还在,我就会给她取名苏还。”
他凄然一笑,将她的手拢到胸口,慢慢地合上眼睛。
此时的简诚,正在京城,他和二哥成鹏数日奔走,敲开了一家又一家的大宅门,或者被拒之门外,或者进了正堂又被委婉拒绝,回到二哥租住的房子里,他一头扎在床上,郁闷不语。
“简诚,跑了这么多天,事情还是没有眉目,”成鹏说,“爹又来信催促了,再不能耽误了,我们还是回去吧,要不是生意难做,人手又少,家里事多,爹也不会让我们中断学业回家。”
简诚坐起身,黯然道:“我想写信去问问徐伯伯,他往日的同僚还能不能想想办法。”
“官场上的交往,不都是人一走茶就凉,照我说,你也别指望徐伯伯,他毕竟已经不是两淮总督了,要是那些人还顾及他的面子,我们丁家又何至于落到如此境况?”成鹏说,“何况你要办的那事,也太大,指不定还得圣上开口,人家谁敢接呀,就算有人敢接,以我们家现在的情况,哪里拿得出那许多的银钱来交涉……”
也是,简诚心里明白,要求人办事,不是比肩的身份,就得花钱,他走不通门路和拿不出钱,结果都是一样的。可是,他不想,靖瑶就这样在寒冷莽荒的宁古塔终老。眼前,又闪过苏奇铧辞世前的一幕——
镇源在奇铧耳边轻声喊:“爹,简诚来了。”
奇铧吃力地睁开眼睛,气若游丝地呼唤:“简诚……”简诚赶紧靠近,抓住了奇铧的手,他的手骨节突出,湿冷而无力,很难想像这双手的主人曾经是铿锵英武的一个人。
“苏伯伯要告诉你一件家事……”奇铧的手在发抖,声音也在颤抖,“我对不起靖瑶,你也要原谅我……”他的脖子一下梗直起了,大眼瞪着简诚,却只发了忧伤的长叹,“靖瑶,简诚啊……”随即脑袋一垂,手也软了——
“简诚,”成鹏的喊声打断了简诚的思绪,“还是明天回吧?”
简诚重重地抹了一把脸,沮丧道:“回吧。”
成鹏的手轻轻地落在他肩头上:“吉人自有天相,她一定会活着回来的。”
第二年春上,詹家宅子。
林猛伸手端茶,揭盖便喝,忽地“噗”一口茶叶沫子出来,将茶杯重重一挫,发脾气道:“想烫死我呀!”
林艳梅乜了他一眼:“你自己心急,也不先吹吹再喝,还来怪人!”把林猛呛得眉毛都竖了起来:“少给我阴阳怪气,是你急还是我急?!”
林艳梅不甘示弱,也提高了声调:“是谁说保我一世富贵的?现如今只准我拿着盐照不让开盐号,守着家里坐吃山空,你这到底是啥意思?”
林猛抹着嘴,凑近了压低声调:“听哥的没错,别问那么多,其中只有玄机。你只需要耐心地等上一阵子,以后一切都由你。”
艳梅哼一声:“少跟我装神弄鬼!”
林猛也不恼,闭上小眼睛,肥大身躯后靠,仰头靠着太师椅上闭目养神假寐:“妹,哥可告诉你了,一年之内,苏、丁两家……”他晃动着食指,阴测测地笑,不往下说。
林艳梅眼珠子一转,不屑道:“瞎子都看得出呢,还用你说,苏家完蛋已经是定局,那丁家就算背后没有了两淮总督,还有些总督的旧关系牵扯,说到底,他还是官盐,连官盐你也想打主意?”
林猛笑得浑身肉颤:“都是迟早的事。”
林艳梅不知哥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知道他不肯说的,就算她问得眼睛珠子都抠进去了,他也不会说出个子丑寅卯来,索性不问了,扭头过去正好看见益丰要出门,便跟着低吼一声:“你这是干啥去?”
益丰晃荡着回头,不耐烦地回答:“跟帮里陈舵主约好了,去漕河上查看货船。”
林艳梅一听是去做正事,随即缓和了脸色,嘱咐几句,让他去了,回头却又听见林猛讪笑:“你这个娘是怎么当的?这小子哪能去漕河,估摸着十有八九是去逛窑子了。”
林艳梅顿悟,便又急了,喊人就要追回益丰,林猛制止道,“算了,我一直留心着,还不算太过,早点给他讨个媳妇,续个香火,别走了他爹的老路。”
一提到詹老爷,林艳梅就黯然了:“那死鬼被我赶出去之后,一直住在秦淮娼馆里,不到一个月就把我赶出去时给的银子都花光了,还得了一身脏病,被鸨母轰了出来,住在一个破庙里,靠讨饭生活,那几天连着下雨,受凉后也没钱治病,没几天就死了。”林艳梅叹口气,“好歹是夫妻一场,我给他收了尸筑了坟,也算体面地葬了,还让益丰去磕了头。”
林猛一听就来了脾气,愠道:“我说你妇人之见吧,赶都赶出去了,还给他什么钱,这不都花别人身上了?照我说,一文钱不给,一脚给踹出去得了!还跑那大老远去给他收尸?!你吃饱了撑的?!我要早知道你去秦淮是办这事,死活不许你去,就给他扔乱葬岗!”
“你咋地这么无情?”林艳梅悻悻道,“他再不咋地,也是我男人,是我儿子的爹,平日他虽然不着家,可也没对我怎么着,赶他出去的时候,也没多说什么,只说管好儿子……我套空了詹家的财产,我们之间也扯平了……”
林猛骤然打断她的话:“好,你有情!你哥我为你操持这么多,你给我一杯茶叶沫子,还比不上对那死鬼情深呢!”
林艳梅看了哥哥一眼,郁郁道:“这是今年的清明头茶,上好龙井,只是还没泡开,你便急着喝,烫着了还来怪我,我不跟你计较,换杯同样的你再喝,别来冤枉我。”
林猛见妹妹换了杯新茶过来,揭盖一看,果然好茶,想想她说的,也是自己冤枉了她,脾气顿时没了,声调也软下来,动情地说:“我们兄妹俩,大小就死了父母,哥还记得有一次我们都快饿死了,看见别人手里的馒头,你跟我说,哥,你把我卖了买馒头吃吧……”说的这里,林猛的眼圈红了,“哥就你这一个亲人了,咱俩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哥哥自然不会害你,嫁你到詹家也是想你过好日子,谁知老詹家的死不长进,死了也就罢了,今后还是哥哥照顾你。”
林艳梅伤感地低下头去:“那你还是得帮忙看好益丰,不要学坏。”
林猛摇头,叹一声:“老詹家的种,都他娘的一样的习性,管也是没有用的,收不了心了,哥尽量吧。”说到这里又加重语气补上一句,“早点给他成亲。”马上接下来去又说,“盐号啥时候开,你等我的信,哥心里有数。”说完就要走,林艳梅追出来:“维祥哪里你还得帮我找呢。”
“这不是一直都没停过嘛,”林猛说,“你只记得你宝贝儿子,你哥这里还有天大的事呢。”
林艳梅忍不住问:“啥事呀?”
林猛粗鲁地大笑,阴森叵测地说:“明日我就动身,再去一趟京城,你什么都别问,就等着看戏吧。”
艳梅狐疑着折回院里,冷不丁头上就落下几滴雨,一抬头,脸上也被浇了几滴,天上正黑云翻滚,暴雨将倾,紧走两步,才过门槛,哗啦啦雨就下来,转头再去看院子里,那雨就像一支支的射落,几米开外的大门都看不清了。心一揪,倏地想到体弱多病的维祥最受不起的变天,南方一到大雨,风湿就诱发他的腿骨痛和哮喘,这里还来不及挂念他,蓦地又想起哥哥的话,琢磨一番,方才醒悟到林猛是想提醒她,益丰若是染上了窑子里的脏病便会无法生养后代,赶紧喊道:“管家!”
大雨中的苏家正在搬家,百年老宅卖了之后,只在北边披衣巷里买下了一个小院子,大小只有五间房,按照合约,今天是最后的期限,尽管恋恋不舍,镇源还是带家人搬了出来,偌大的家宅就此成了别人的,在大雨中看见自己的一家人都沉默着出来,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残的残,后院银窖里当初成堆的金银如今只有一马车的行李,镇源几欲泪下,简诚默默地扶着他,幽声道:“一起都会好起来的。”
当年作为两淮首屈一指的大户人家,苏家自此家道败落,只能依靠一个残疾儿子主事,风光不再,镇源按照父亲交代,只做盐照租借而不出卖,奈何世态炎凉,盐商知其家底,拣低了压价,苏家收益微薄,产盐时节存些积蓄,淡季便拮据度日,乐陶那里音讯少有,镇源知道远水解不了近渴,也只报喜不报忧。幸亏徐管家不离不弃,平时做些零活贴补家用,苏家大小还能勉强糊口。也多亏了丁家,每当揭不开锅的时候,丁老爷便会让简诚送米送钱接济,一家人就这样苦撑着熬过了八年。
八年间,林艳梅开设了林氏盐号,生意日渐做大,取代了当年的苏家成为盐商头人,又因为背后有青红帮撑腰,更是不可一世。只是维祥一直没有消息,而益丰婚后无法生养,又跟他父亲一样,常年在街面上混,要不就是流连烟花之地,毫无长进,林艳梅一人在林猛的支持下苦撑家业,身疲心累,即便林猛一统淮盐之心未死,林艳梅却没有太多的想法。
京城,皇宫殿内,暖帐低垂,一个雍容华贵的老妇人坐在案榻翻看礼单。
“太后娘娘。”公公呈上奉上红帖,“这是刑部报上来的,今年寿诞大赦的草拟名单,请娘娘过目。”
“念。”太后侧脸望了望,说:“刑部那些人,也未必都信得过,这名单上要求他们写明缘由,哀家再决定赦免与否,是不是这样办的?”
“刑部这次是按娘娘懿旨办的。”公公领旨,逐个名字念出来又加上说明,因什么事犯了罪又有什么原因可以被赦免。一路下来,读一声“陈苏氏靖瑶”,禀告说:“犯女原本是两淮盐商头人、宣城苏家的大女儿,嫁给巡道御史陈春霖做妾,成婚还不到半年,两淮盐引案发,受此案株连,随同陈春霖流放宁古塔,两年之后陈春霖病死。”公公试探道,“娘娘,此女赦是不赦?”
“陈春霖死了?”太后有些意外,沉默半晌,便有些惋惜地说,“其实他也真是有些冤枉,当年上任巡道御史还不到一年时间,怎么会亏空两万万两银钱?说起来也是历任盐运使的累积亏空,按理也不应该算在他一个人的头上,现在想起来,那些官员也是为了省事,奏折中难免有些不实之词,这事陈春霖虽然有责任,但也不至于如此重罚。”
说着忽地想起一件事来,便正了身子问道,“这个苏靖瑶是宣城苏家的?她父亲,是不是就是那年两淮大洪,带头开仓放盐,家财尽散,人称淮盐义商的苏奇铧?”
“正是,苏家自那之后,家道败落,一蹶不振。”公公回答,“苏奇铧开仓放盐的时候,他女儿已被收监。此女起解之时,苏奇铧重病在床,在她去往宁古塔的路上,苏奇铧去世,都没能送终。”
太后长叹一声:“当年灾后安民心,苏家也是有功的,不吝千金保民生,难能可贵。事后,也没有跟朝廷要求什么,而圣上连封赏都忘了……说来,也是朝廷亏待了苏家。”太后唏嘘一阵,扬声道,“赦了——”
这一声令下,先到了宁古塔,再到了宣城。
仲夏正午的日头,毒辣如刺,从头顶直射着长春巷口,此时已经没有了上午的热闹,正是人困身乏的时候,就连店铺前的狗都软了身子,伸着老长的舌头耷拉着耳朵,眯缝起了无神的眼。那头慢慢走来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瘦弱的身体晃荡在破败的男装旧袍里,细细的胳膊从满是补丁的袖口伸出来,挽着单薄的包袱。走到原来的苏家旧宅前,一抬头,仿佛阳光灼伤了眼,觑起来再望,长匾上一个孙字格外扎眼,女人深深一叹,掉头离去。
穿过富甲聚居的长春巷,往右拐,进入一条窄道,前行半里,街内异味四散,杂物堆积,污渍横流,一直走到一个倒了半边墙垣的木板门前,停下脚步,抬手将门推开。门开处,小院狭窄却干净,屋檐下柴垛整齐,旁边是两个老大的酱菜坛子,一人高的木槿树下摆着张桌腿大小形状不一的小木桌,蝉声呱躁中,有个约摸十来岁的孩子正在翻看一本书,口中朗朗有声。
女人悄然走近,默默地站着听了一会,开口问:“你念的是《盐铁论》吧?”
孩子回头望过来,好奇地说:“你知道《盐铁论》?”
“当然知道,”女人说,《盐铁论》是西汉恒宽根据汉昭帝时所召开的盐铁会议记录推衍整理的著作,记述了当时对汉武帝时期的政治、经济、军事、外交、文化的一场大辩论,起因是汉武帝时推行了以桑弘羊为主所制定的盐铁官营、酒类专卖及均输、平准、统一铸币等一系列重大财经政策,在汉昭帝始元六年,朝廷从各地召集贤良文学六十余人到京城长安,与以御史大夫桑弘羊为首的官员共同讨论民生疾苦问题,在此次盐铁会上,双方对盐铁官营等财经及其他重大问题,展开了激烈争论。会议的结果是废除了全国的酒类专卖和关内铁官。三十年后恒宽根据这次会议的官方记录整理,把当时的问题和对话详尽地记述出来,写成《盐铁论》。
孩子听她一口气说完,不禁拍手,又忍不住好奇地问:“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呀?”
女人微笑着却无法掩饰惆怅:“盐人之后,怎么能不知道《盐铁论》?”
孩子惊呼一声:“这话怎么跟叔叔说的一样啊?!”
女人听了,便问:“镇源还好么?”
孩子回答:“还好。”又问,“你是来找我叔叔的?”
女人不答话,径直朝屋子里走去,孩子一把拦住,“你在外头等等吧,叔叔上午刚做完酱菜,刚休息呢。”女人听了,忽地抬手,爱怜地摸摸孩子的头,幽声道:“八年了,也难怪你都不认识我了。”
“你是谁呀?”孩子纳闷地问。
妇人拢开额角碎发,露出那依稀秀丽却布满沧桑的脸,轻声说:“瑞安,我是大姑姑靖瑶。”忽一下风静声止,仿佛万象停滞,半晌之后,门边传来颤颤巍巍的一个声音:“大姐……”
靖瑶回头间,镇源已经拄着拐杖过来了,四目相对,蓦地发现彼此都憔悴苍老许多,往昔年少丰润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只有颓沮和瘦弱,久别重逢,恍如隔世,一时间心潮翻涌,姐弟俩禁不住抱头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