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开仓放盐家财散尽
送走简诚,奇铧感慨良多。从父亲苏畅群开始,一直秉承着“广交友、多结缘”的家训,期望能营造一种左右逢源的经营氛围,因此不论白道黑道,各方都有人情往来,苏家这四十多年来,一直因为周掌门的为人而看重青红帮,主动交好,在苦心经营之下,可谓是顺风顺水,这次碰上林猛,狡诈出乎意料,才会马失前蹄,教训惨痛。他说:“在官场上,只讲一个利字,有钱能使鬼推磨,按照规矩做事则能报个平安;但是在帮派这边,就复杂多了,利也好,义也罢,还有规矩,统统都是靠不住的,你要是过于强大势必他们就要想办法削弱你的力量,你要是过于弱小他们又必然会欺负你,要把握其中的分寸实在是太难,如果帮派掌门为人将义气,那还有商量的余地,如果是个性格反复之人,就难得保有万全了。”
镇源点头称是:“想当年爷爷留心帮会的发展态势,把宝押在青红帮身上,也算是独具慧眼,却也是剑走偏锋的风险之举,侥幸占了便宜,维系了苏家近五十年的平安。可惜只知谁都只长了一双眼睛,只能看到眼前的事,看不到脑袋后面去,苏家到底还是在周掌门之后,被同一个青红帮掣肘了。”
“可见,涉足官匪两道仍是不够……”奇铧长叹一声,“爹这回真是吃一堑长一智了。”
听了这些话,镇源醒悟过来,父亲不会放弃一统淮盐的理想,也不会因林猛的逼迫而一蹶不振,这几天他虽然病着躺在床上,心却没有闲着,一定是反省规划了许久。果然,刚想到这里,奇铧就说:“必须要依靠官兵压制林猛,这次的战略并没有错,输就输在那蒋参军不是自己人,他作为官场中人,早就嗅到了春霖大祸临头的味道,于是得了钱还把我们给坑了……”
这并非是固执也不是气盛,而是苏家要实现大统必跟林猛抗衡,而接下来的话,更让镇源听出了父亲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悲壮。奇铧说:“去年在一个饭局上,碰到了广东参将戴连勋大人,年前南下采办的时候,听说他有可能调任两淮,我们苏家若能靠上他这支驻军,以后哪里还需要为林猛发愁?”
虽然是不确定的事情,但未雨绸缪总是没有错的。“那爹想怎么做?”镇源问。
奇铧缓缓起身:“上回在广东,邀请督运史吃饭,他把戴大人带了去,酒席上知道他们关系不错,戴大人从今出兵护送督运史从水路运输朝廷贡品。我也就见过戴大人两次……不过,听说他的妻子前年春上生病去世了,我想派胡管事到广东去,还找督运史问问,若是戴大人还没有续弦,就把乐陶许配给他。”
乐陶还没满十六,这就要嫁了,离家那么远,还是续弦?镇源顷刻间想到大姐靖瑶,胸口发堵,怅然道:“那戴大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呀?”
“当兵的出身,身高六尺,仪表堂堂,只是年纪有点大,快四十岁了。”奇铧说,“上次在广东没有上心,不知道他另娶了没有,如果乐陶运气好,可做填房正室,若是他已经娶亲了,那……”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戴大人愿意纳妾,也行,只要婚事顺利,苏家便是花再多银子,也要上下打点,让戴大人调任两淮治军。”
说到这里,奇铧兴奋起来:“事不宜迟,婚事要赶在他的调令下达之前,否则就显得我苏家太过势利了。”随即高喊一声,“管家!”
震惊朝野的两淮盐引案终于有了定论。两淮盐运历年所积亏空白银近二万万两,皇帝派人追查,确有其事,二十余年间共预提过淮南、淮北纲盐、食盐等引近五百万道,各商工提引余银一千多万两,且此巨款用作办公及缴价备用从来都没有章程设定,是故意而为之,就是为了浑水摸鱼,而皇帝也认定——实乃“居心不可问”。就在皇帝怒火中烧之时又有人报,巡道御史生活奢靡,一掷千金,定是随意提留公用,致使盐税在以往的基础上加大了亏空,难逃挪用盐税之嫌。皇帝大怒下旨按律治罪,本应斩杀陈春霖,但是皇亲出面说情,最后陈春霖抄家,全族发配宁古塔。受盐引案牵连,盐司满门抄斩,两淮总督徐元堂被革职,遣回原籍。
大牢的门终于打开了,靖瑶带着手镣脚镣从里头走出来,她有些睁不开眼,脚下是如此沉重,脚踝处已经被镣铐磨烂,走进犯人队伍中间,她微微仰起头,头顶的阳光炫目,温暖得让她想哭,空气也是这么洁净,终于可以不用在死老鼠的腐臭中浑浑噩噩了。这一刻她竟然有些雀跃,不管去往哪里,哪怕是死,也比呆在牢里强。
周围人声嘈杂,看热闹的人还真不少。“小姐!小姐!”好几个人的声音在大喊,她寻找声音的动作迟缓,牢里梅雨季节的潮湿让她的关节变得僵硬。她看见了,父亲抱着瑞安、母亲、乐陶、管家抱着端阳,还有镇源,那是谁背着镇源,她的眼睛骤然一亮,神情也变得极其复杂,简诚回来了……
她用手拢了拢头发,扯起脏兮兮的袖子抹了把脸,想冲他们笑笑,可是她马上意识到自己这刻的狼狈,想低下头去掩饰自己的难堪,却又舍不得收回眼光,这一眼看完,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啊……
“小姐!”一个声音响起,巧儿拼命地挤到了前头,在兵丁的间隙里喊道:“你一定要早些回来!一定要回来!我还有话要跟你说……”
人群拥挤,镇源对简诚说:“你放我下来,你去跟我大姐说,要她保重。”简诚迟疑着,莫平挤了过来:“我来背他。”
犯人被驱赶着,行进的速度快了,密密麻麻的人群中,简诚在推搡和挤压中奋力地靠近,他扬起手臂,大声喊道:“靖瑶!”靖瑶再次回头望向他,而拥挤的人群层层叠叠将他覆盖,数不清的脑袋上,只有他的双手在挥舞,他的声音不停地喊着:“靖瑶!靖瑶……”她一步一回头,直到人群再也看不见,他的声音还在呼唤,靖瑶,靖瑶……
她想起了那个春天的午后,他在覆满了青草的河堤上,举着风筝朝她扬手,使劲叫着她的名字,那是世间最美妙动听的声音。我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靖瑶在心里不停地对自己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串串地滚落下来。
一个月之后,胡管事从广东带回了好消息,戴大人没有续弦,愿意娶乐陶为妻。半个月后乐陶出嫁。尽管家底已经不多了,生意还需要银钱周转,苏家仍出大手笔,陪送丰厚嫁妆,载船十艘发往羊城戴府。
洞房之夜,盖头揭去,乐陶低头不语,一个似曾相熟的声音悠然道:“今天怎么这么老实啊?一年不见,小女孩就长大了,可以嫁人了?”
咦?乐陶抬起头来,眼睛一直,这个人不就是洗心寺里跟自己抢一文钱的大叔么?她猛地从喜床上站起来:“大叔!那一文钱我已经还给你了!”
“幸亏你还给我了,”他笑道,“所以我还有钱下聘。”
她咬住嘴唇瞪着乌溜溜的眼睛盯着他。
他真的拿出来一文钱,按在她的手心里:“给你。”
“真小气!”她哼一声,却赶紧地把钱收了放到枕头底下,末了还要用力按按枕头结实压住了,好像生怕这一文钱会长翅膀飞了似的。他看着她的举动,吃吃地笑。
突然她想起一件事:“你知道是我?”
“我当然知道是你。”他正色道,“不然我不会答应娶亲的。”
乐陶似信非信地看着他,他走过来,自顾自地躺倒在喜床上,轻声说,“去年年前,你爹来广东,我就想向他提亲来着,只怕他不答应,因为你是宣城苏家三小姐啊……后来,听说你大姐都嫁到巡道御史府上去做五姨娘了,我想,让你给我戴连勋做填房,虽然也委屈,但怎么着也比你大姐嫁得好,指不定你父亲会同意,谁知我正想着,督运史就来保媒了,我巴不得啊,一口应承下来,只怕你父亲反悔,催着赶紧地就把你给娶过来了。”
乐陶想不明白:“你为啥要娶我呀?”
戴大人顿时哑了,好半天才说:“因为你撞到我怀里来了……”
乐陶想起洗心寺里的一幕,登时红了脸,不由得恼羞起来,扬手对他一拍:“你都占了便宜还要卖乖!”谁知这一拍,正好落在他头上,他一下弹坐了起来:“你怎么老是跟我的脑袋过不去?上次也是用一文钱砸我的脑袋,今天我就要让你明白,戴大人的脑袋是那么好欺负的么?”随即一伸手,把她揽到了床上……
雨淅沥不止,顺着屋檐下来滴落在青石槽沟里,林艳梅依靠在窗棂旁,忧虑地说:“不知维祥如何了,每到春天就发喘病,现今又是梅雨时节了,在外面谁提醒他春天要捂着,不能减少衣服?真不知道他一个单弱的书生,又是靠什么过生活?”说着哽咽起来。
“别想了,想也是白想。”那头太师椅上传来林猛的说话声:“算他聪明,提前跑了,不然,即便是在家寻死闹活的,我也不会准他娶苏家那娘们,明摆着他舅舅我要拿苏家祭刀,还给自己找不痛快!”
林艳梅摇头:“他要是肯回来,我也认了。詹家钱多不,多呀,可是又什么用呢?你看我的男人,一天到晚泡在娼馆里,哪里肯着家?我也就是守着一堆冷冰的银子,连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那还不如维祥,到底是跟了情投意合的人双宿双飞……”
“你不愿这样过活,就早做打算,得不到男人的心,便索性连人都不要了,省得咸吃萝卜淡操心。”林猛忽地打断了妹妹的絮叨,艳梅的脸色一变,跟哥哥眼神交汇时,一丝精光闪过眼底,马上又恢复如常,只是笑容带些邪气。林猛一见,就知道妹妹已经有所动作,便抖动着脸颊横肉,笑道,“哥会想法弄齐四本盐照,让你一世富贵无忧。”
“我一个妇道人家要那盐照有什么用?”林艳梅皱眉道,“那个东西,倒像个是非之物,我觉得是个祸害。”
“这就不象我亲妹子了,”林猛小眼一斜,凛声道,“盐照就是会下金蛋的鸡!哥可告诉你,既然你男人靠不住,那即便不为自己,为了益丰,你也得给我捏牢了盐照死不撒手!”
林艳梅不响了,过了一会又问:“苏家那里,你准备怎么样?”
“最近这段时间我往京城跑得勤,暂时没空理会他们,苏家已经大伤元气,蹦跶不了几天了。”林猛仰头晃晃脑袋,放松了脖子,淡然道,“这次去京城收获不小。”
艳梅惊喜问:“攀上了?”
林猛点头,高深莫测道:“咱今后也有京官照应了。”艳梅喜笑颜开,林猛又粗野大笑,得意地说,“告诉你个消息,前些日子贵妃娘娘生了个龙子,皇上龙颜大悦,将两淮参将的肥缺赏了贵妃娘家庶出的弟弟。”
这消息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艳梅听得一头雾水,只见哥哥又是几声大笑,扬长而去。
时节已近端午,正是河里涨水的时候,连着许多年雨水不停,淮河中水盈满了,倾盆而下的大雨还在不断注入,已经漫上了斜岸草坡,眼看就要溢出河堤。港口的河堤内侧多是仓库,不过是为了卸船方便,地势最高的是苏家盐仓,还开凿了专门的排水沟。奇铧冒雨勘察了盐仓,叮嘱管事密切关注水情,为防万一,还连夜将库内近三成的盐用马车转移,寄放到城郊唯一的高地君山洗心寺内,这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
镇源见父亲浑身湿透,脸色发青,想着他的病刚好,家中除妇孺病残又再也没有男人,凡事都必须他亲力亲为,奔波操劳之下,就是铁打的也撑不住,便劝他休息。奇铧不以为然,只说身累但心轻。镇源当然知道父亲心里惦记着什么事,不就是满心巴望戴府传来好消息。
屋外传来管家细碎的脚步声,在门外涩涩地报:“禀老爷,广州来信了。”
听上去,似乎不是喜事。镇源有些忐忑,奇铧一眼望过去,管家慢吞吞地说:“朝廷已经下令,戴大人去的是四川,不是两淮。”
话一入耳,奇铧就觉得当头一棒打来,脑中刹那间一片空白。消息来得如此不真实,却万分真实,人算不如天算,花了数百万两银钱,疏通了如许人脉,动用了那么多资源,这张强大的关系网还是没能结上最为关键的经纬线。苏家的再一次下注,已成输局,他显然没有父亲命好,苏畅群能赌赢青红帮,他却赌不过圣命。
一阵寒气自脚而起,奇铧胸口一紧,全身软了下去。
子夜时分,忽地响起一阵急促震耳的锣声,那头街面传来狂喊:“水过堤了,快上君山!”
徐管家匆忙携了细软,喊了家丁,背上奇铧和镇源,抱着瑞安和端阳,拖着两位太太,汇入摩肩接踵的人流,上到君山。洗心寺已经开门接纳百姓遮风避雨,因与住持关系甚好,苏家得了方丈禅房,暂时落脚。
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天天亮,奇铧急不可耐地叫管家搀扶着,去寺外查看,宣城已变成一片汪洋。盐刚到货入仓,赊款还没有付,盐仓就已经被水淹了,满仓的盐都荡然无存,被洪水化掉的,正是他最后的一点老本。苏家真真是大势已去了呀,奇铧在暴雨中欲哭无泪,一头栽倒。
醒来已是五天之后,睁眼发现还在禅房中,床边是神色戚戚的家人,六神无主的老婆、沉默无语的残儿、不谙世事的小孙,见此情景,想到家道破败,自己无力回天,奇铧不禁悲从中来,伤感地说:“苏家虽然是经商谋利,但世代行善积德,老天怎么可以如此地灭绝我苏家?”怀着满心的不甘忍不住呜咽起来,这里家人见他落泪,也齐声恸哭,在哭声一片中净空方丈进来了,轻声说:“施主不该怨天,天自有决断。”
奇铧狐疑着望过来,方丈说:“两淮遭遇这五十年一遇的大洪灾,不单单是淹了城池,也淹毁了盐池,现在水已经退去,城中正闹盐荒,从南便调盐回来还需要时间,但百姓生活不能一日无盐,等不及了。”管家在旁边补充:“此次咱家损失最大,其次是丁家,吴家盐贸本就不大,无足重轻,”他瞥一眼奇铧,压低声音说:“詹家是唯一全身而退的,几乎没有损失。”
“为什么?”奇铧诧异地问。
管家靠近了些,用更低的声音回答:“也是花了些钱问道的消息,林艳梅早就吃空了詹家,在月初就清空了全部仓库,全部套现了银票,存在京师。”
奇铧转向方丈:“师父,你希望我怎么做呢?”
“许多百姓都到了寺里,指名要见盐商头人,苏老爷,他们希望你号召盐商从别处的仓库火速调盐过来,而且不要漫天要价,他们并不知寺中还有苏家的存盐。”方丈迟疑片刻,细声劝道,“天灾无情,洪水过处,无家可归,重建在即,朝廷赈灾可从附近调粮,但不吃盐,是不行的,拖上一两天,人就没力气了,请苏老爷以苍生为重,开仓放盐,善莫大焉。”奇铧默然许久。
管家悄然拉开方丈:“师父您有所不知,苏家若开仓放盐,便是家财散尽了。”
方丈听了,长叹一声:“也罢。”正要折去,身后奇铧道:“我带师父去开仓吧。”
镇源望向父亲,那消瘦的脸庞上坚毅的神色,是从未见过的坦荡豁然。他下得床来,虚弱的身躯竟然不要管家搀扶,笔直着走出了禅房,看到苏老爷出来,围在禅房外的人群步步紧跟,一直到紧闭的后院门前停住。
奇铧深吸一口气,从胸腔中发出低沉的声音:“从古到今,世人对盐商多有成见,认为盐商都是多诈贪利、奢侈无良之辈,苏家从做盐生意开始,就发誓要以善立身,创立盐号“上味”,是因为盐是百味之首,上上之味,而善,这是所有行为之首,上上之为,苏家祖上希望以树立本家的清誉为盐商增光。这么些年,苏家一直想一统淮盐,目的并不是为了谋取更多的利益,而是为了遏制倒卖,把盐价控制在合理水平,用来保障民生,造福百姓。经过很多年,苏家靠买盐积累了很多财产,按照祖训,就是要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苏家所有的财产,每一分每一毫都是从百姓那里获得的,今天不收一文钱放盐,即便是钱财就此散尽了,也是为百姓做了一件好事。信佛的人立志要普度众生,从事盐生意的人,就应该以保障百姓生活为责任,有道是在商言商,但商亦有道,我苏奇铧作为盐商头人,就必须以道义为重,在此危难时关,我们所有的盐商都不应该拘泥于钱财,而应该顾念百姓。苏家这次,就为盐商们开个头!”
言毕一挥手,“开仓——”
宣城洪水退去已有一个多月,城里渐渐恢复了商贸,一切井然有序,跟从前没有区别。奇铧一直重病在床,苏家自灾后开仓放盐,家产几乎倾尽,不时有供货商上门催要欠款,幸亏陆陆续续手绘了一些在途的商品和应收帐款,两相抵除,倒也差不多,最后清清理只有两笔大额的钱还没有办法清算,就是丁家为苏家垫付的盐款和丁家担保在盐司处的最后一笔赊盐款,而此时苏家只剩下一间上味盐号的铺面和家宅。镇源权衡再三,只得又花了些银钱去盐司处通融,提出以盐照抵押租借缓还盐款,盐司勉强同意,而后再去丁家,丁老爷只说慢慢还就行了,坚决不收铺面和苏家宅子。
回到家里,镇源说起这些,奇铧又是好一番感慨。受盐引案牵连,原盐司满门抄斩,两淮总督徐元堂被卸职,遣回原籍,丁家已经失去倚靠,盐贸规模减小,生意大不如前,在这种情况下,苏家抵债的铺面和家宅,丁家收下是道理,不收就是情分了。正说着,外头报简诚来了,丁老爷嘱咐送了好些药材给奇铧调养身体。奇铧难得心情好,正好简诚要跟镇源下棋,便在他床前支起了棋盘,奇铧也半靠着观战。
连过几盘,杀得难分难舍,猛地身后管家一声轻咳,镇源回头,见管家神色有异,一分神,让简诚吃了几子,奇铧是何等精明的人,只一下便知道又有事发生了,便靠在软枕上,沉声问:“又怎么了?”
管家没办法躲,只得极慢地回答:“青红帮砸了咱家盐号。”
“你说什么?”奇铧陡然大吼一声,上身挺直了朝向管家,眼睛也瞪得牛大。
“青红帮刚才砸了盐号,说盐号欠了他们一千多两银子……”管家说,“老爷别急,他们只是砸了盐号,没有伤人,上味盐号的招牌管事们护住了。”
“我们欠了青红帮的钱?”镇源问。
“没有,是转抵过去的,他们拿了我们给柳家茶贸行的收货支取条,说柳家把这笔货款抵保护费了。胡管事说马上就给钱,但他们进店就砸,分明是成心的。”管家说,“后来凑齐了银钱给他们,也就走了。”
“欺人太甚!”奇铧愤愤地拍着床板吼起来,“要钱就要钱,凭什么砸店子?!”
“爹,别生气了,他们要砸店,不找这个由头,也会找到其他的理由。”镇源说,“青红帮收保护费从来都只要现钱,什么可以允许用货条抵过。”
“是可忍孰不可忍!林猛,我要跟他势不两立!”奇铧一挥手,作势就要下床,“管家,去后院,我要……”他想说,我要开银窖,拿钱去疏通,不信制不了他!可是骤然间想起,银窖已经空空如也,而家里也是捉襟见肘,哪里还有银钱?胸口一堵,眼前晃过吴新义的冷脸、林猛的恶脸、参军的假脸、总督的傲脸、商户的漠脸,尽是些无情无耻之脸,奇铧气急攻心,悲愤道,天灭我苏家!
身子往前一扑,口鼻之中鲜血喷涌而出,昏死过去。
两天之后,奇铧病重不治,撒手人寰。苏家收回上味盐号招牌,出卖铺面和家宅,仅存的家资全部缴清所欠货款,清盘后所剩无几,在丁家的资助下办完丧事,薄棺收殓奇铧,埋在罗霄山腰苏家祖坟,面朝百亩盐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