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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一觉睡到天亮,神经性头疼好了不少。刘珍珍简单地吃了早饭,就去了村部。九点前,人们陆续地到了,刘珍珍说:“都到会议室吧。高书记到了,咱们就开会。”话音还没落,高青书就进来了,说刚刚开了一个电话会议,来晚了。会上,高青书总结二十多天的工作,他说:“今年无疑是一个丰收年,无论水稻,还是大田,都长势喜人。为此,工作队有两个想法,购置一套新型的磨米设备,购置两条鲜食玉米加工生产线,还要建一个小型的冷库。厂房就设在饲养棚,因为要达到食品卫生的标准,磨坊和生产车间需要装修。铁成和王刚也做了预算,这笔钱就从工作队带来的扶贫款项里出……”高青书说完后,问刘珍珍还有没有补充。
刘珍珍兴奋地说:“我还有一个想法,就是想把白酒做起来。桃银泉当年衰败,是有人为的因素,也有经营模式和管理的原因。如果把当年桃银泉酒的牌子,再重新打出来。一年、两年、三年,坚持下去,靠品质靠质量赢得市场,最终再占有市场。也就是说,乡村要想发展,不能单一,不能瘸腿。但对于如何启动,我也只是一个初步的想法,当年酒厂的厂长,周秉昌还健在,虽然精神和身体都不太好,但她女儿周丽娜是一个干事儿人,也好学。他家是贫困户,但又不符合贫困户认证的条件。我心中老酒坊的人选,有周丽娜,还有刘珠珠。首先,我对她们比较了解,说到底就是信任。刘珠珠是我妹妹,按说我应该避嫌。但是,我不回避。原因就是她们年轻,她们有思想,她们有闯劲,她们有干劲,她们有阅历,只要有责任感——有能力的人,无论是谁,都应该重用。”
刘珍珍看一眼高青书,发现他正认真地听她说话,“我对周丽娜十分了解,她对酿酒也非常感兴趣,她说他爸毁在酒上了,她家毁在她爸手里了。酒唤不醒她爸,但酒能救她,能救她这个家。听刘珠珠说,她还想到酒厂去打工,打算日后自己酿酒。我们何不把人留下,把年轻人的热情也留下,趁热打铁地,把太平庄酒厂振兴起来,我们不缺原材料,缺的是酿酒技术。不行的话,也学我爸,外请师傅……”刘珍珍的一番话,让村委和工作队都很振奋,会议室响起了掌声。待掌声平息下来,刘珍珍又继续说:“如果大家对周丽娜和刘珠珠还不信任的话,先给她们半年的时间。半年后,老酒坊公开招聘,能者上,由全体村民说了算。”
“珍珍,珠珠能安心留在村里吗?”散会时,高青书叫住了刘珍珍。她看着高青书,“三天的婚姻,让她收心了,还教会了她很多东西。今晚,我回家,再和她详细谈谈。”
“回家吃饭吧,妈炖了排骨和油豆角。一起回去?”高青书期待地看着她。
“我还要和欧村长说点事儿,你先回吧。”刘珍珍说着话,人已经到了院子里。
欧立峰从村部里跑出来,他和刘珍珍一边走,一边说。
高青书听着他们的脚步和说话声,发出一声惆怅的叹息。他悻悻地回了饲养棚,躺在床上,他还望着窗外。乡村夜晚的星空格外深邃,满天的星星像是调皮的小猫,瞪着圆乎乎的眼睛。高青书太累了,他看着漫天的繁星,眨巴两下眼睛就瞌睡了。尽管睡得沉,还是做了梦。梦里,高思思问他,“爸,我还有不到一年就高考了。能否考进知名大学不知道,但考一所211或985的大学,应该没问题吧。”
“想要啥,直接说,别拐弯抹角,太累。”高青书从后视镜看高思思。
“啥也不要,别把我看得那么物质。我是说我走后,我妈一个人在屯子里咋行?”高青书愣了一下,“你自从上高中,回家的次数也少啊。你妈还有你老姨,还有你姥,你姥爷,不是挺好,你不用担心。”高思思的情绪一下子就低落了下来,半天才说:“我妈的苦,你咋能知道。”她又在嗓子眼儿,嘀咕了几句什么,高青书没听清楚。
“闺女,你说啥?”
“啥也没说。”女儿再也没说话。
……
阳光从玻璃窗进来,高青书倏地醒了过来。他望一眼窗外,隋铁成和王刚在压井前洗漱,看来,他们也刚起床。高青书没像往常,一翻身就爬起来,昨夜的梦让他心情落寞,也郁闷。离婚后,他在女儿面前总是有些愧疚。他越来越认识到,离婚对孩子来说是伤害。有些伤害是有形的,有些伤害是无形的。无论看到与否,伤害都是现实的存在。平日里,思思乐观积极,但他能感觉到,女儿在有些时候,缺乏自信,也有些自卑。这难道不是离婚给她带来的伤害吗。
高青书起来用凉水洗了脸,还洗了头。进门,看到王刚泡了三碗面,还剥了三个乡巴佬卤蛋放到面桶里。他端起面桶,三五口,一盒面就剩汤了。“吃完饭,王刚去乡里送报表。”他又对隋铁成说:“你和我回县里一趟,给村小学买的课桌,雇个车拉回来。”
车像条鱼似的,从饲养棚的院子里窜了出去。
这一夜,刘珍珍睡得格外沉,连梦都没做。她睁开眼时,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里屋,刘珠珠还在睡。她起床时,尽量放轻脚步,去了厨房。打开火烧水,她从冰箱里拿出一袋冻饺子。石大花总是怕俩闺女饿着,冰箱里装着各种馅的冻饺子,馒头和花卷。水开了,她下了十几个冻饺子,没带刘珠珠的份。她不饿急眼不吃饭,吃一顿能管一天。饺子飘起来,刘珍珍闻到了芹菜味。石大花知道闺女的口味,老大爱吃芹菜馅,老二爱吃大辣椒馅,韭菜馅。刘长河和儿子们爱吃啥,她也都知道,虽然儿子们都顶门另过,老大老二和她的岁数也不相上下,但他们始终当她长辈,她进门,他们就叫妈。石大花也遵从老话说的,七十岁有个家,八十岁有个妈。年节自不必说,平时无论自己多累,只要吃一口差样的饭菜,都挨个给儿子们打电话,让他们过来吃。刘长河说,“你妈就是食堂的厨子,咱家这两口大锅,都是食堂用的。”石大花笑,儿子媳妇们都说,“我妈做饭就是好吃。”石大花心疼六儿子,他的身份特殊,再加上两口子,这几年起早贪黑地卖鱼,又开鱼馆。有时候全家吃饭,他们两口子赶不上,石大花就给他们留出来,晚上再送过去。有一次,为给小六送饭,石大花崴了脚。刘孝忠天天晚上,都过来给她喷药揉脚。还买了一大堆石大花爱吃的东西。
“妈,以后黑天不要给我俩送吃的。我俩在酒馆里想吃啥,就让厨师做。”刘孝忠给石大花一边揉脚,一边说。
“拉倒吧,我还不了解你俩啊,能舍得吃啥。晓莲是个好孩子,也是一个会过日子的人,有口吃的,不是想着老的,就是想着小的。”石大花抽了一口气,“轻点,疼。”
刘珍珍总是感慨,她时常对照石大花检讨自己。她觉得一个家的日子,过得好不好,过得和谐与否,都与女人有关。如果她妈要是这事儿那事儿,老爸的日子就过得不安生,他也无法把心思和精力都用在村子里的事儿上。老爸活成了历史,他一辈子都没离开太平庄,他能有今天,与他的女人们是分不开的。虽然老爸前两房的女人,她都没见到,她们甚至连一张清晰的照片都没留下,但从哥哥们的身上,从老爸的身上就能看出来,她们是贤惠能干的女人。刘珍珍曾经与高青书说过,“我认为,我爸身后的女人更伟大。”高青书郑重地点头。离婚后,刘珍珍觉得是自己把家过散了。与父辈们比起来,自己付出得还不够,家庭责任感也不够强。
刘珍珍端着一盘饺子坐在桌前,又起身拿了醋和蒜瓣,想了想又把蒜瓣放下。吃完饺子,她在门口犹豫一下,还是开车去找周丽娜,然后还要去乡里。
看见她车停在大门口,周丽娜迎出来,“大姑,咋这么早?”周丽娜虽然与刘珠珠是同学,但她不敢乱了辈分。
“嗯,和你说点事儿。有没有时间?”
周丽娜把她迎进屋,“有时间,有时间,大姑。”
“哦,对了,你今天咋没上班?”
刘珍珍站住了,看着她问。周丽娜笑了一下,说:“快一周没上班了,我爸病了,在卫生所打了几天针,昨天才停药。”刘珍珍点了下头,说:“昨天会上,决定重启老酒坊,把‘桃银泉’再酿出来。我有意让你和刘珠珠负责老酒坊。”周丽娜眼神儿里闪过一丝亮,还下意识地瞥一眼东屋。“你爸还没起来?”周丽娜说:“昨晚都两三点钟了,吃了两粒安眠药才睡。”刘珍珍沉吟了一下,“要是心里过不去这道坎,先不用答应我。这只是我的打算,村委会还没做最后决定。但无论是竞聘上岗,还是村委会拟定人员,你和珠珠都要积极参与,能在老酒坊做个一般管理人员,也比你在街里打工强。毕竟守家在地,对村庄也了解。我相信你俩准行。”
环顾着这个家徒四壁的屋子,刘珍珍心头涌上一阵酸楚。周丽娜与刘珠珠同龄,她妈没了,她就担起了这个家。妹妹出嫁,弟弟娶媳妇,都是她张罗。如今弟弟妹妹们都有了家,还有了孩子,而她连一场像样的恋爱都没谈过,始终单身一人,守着半疯不傻的周秉昌过日子。周秉昌明白时,一提起周丽娜就泪流满面,说自己害死了妻子,还坑害了大女儿。一犯病,就不管不顾地砸东西。前年的正月初六,周秉昌把啤酒瓶子,摔到锅台上,飞溅起来的啤酒溅了周丽娜一身,碎玻璃碴儿还扎伤了额头。到医院缝了五针,从医院回来,眼睛就一直流眼泪。她想可能是啤酒,迸到眼睛里,就买了一瓶盐水和眼药水。用盐水清洗后,又滴了几天眼药水。症状不但没减轻,眼睛还开始红肿疼痛。
那次,周秉昌犯病比往次都厉害,她也没顾上到医院看眼睛。十几天后,二妹陪她到医院检查,玻璃碴儿扎破了视网膜,还引起了感染。周丽娜住院做了手术,但左眼的大势已去,视力已经微弱得不足0.2。周丽娜左眼的视力像只鸟似的飞了,她哭着和刘珠珠说,一年多都没适应……无论是刘长河,还是刘珍珍,都尽可能地照顾这个家。石大花还张罗给周丽娜介绍对象,一听说周秉昌的情况,人家连见都不见。石大花气得直骂,说:“现在的人,良心都坏透了,不像过去的人。她爹再活,还能活过他们,就当成了累赘。再说,丽娜的眼睛也不耽误干活,咋就这么势力呢。”
“妈,你可别把谁都和刘老头比了。时代不同了,你们那时候是需要,现在讲的是眼缘,讲的是爱情。”石大花不敢和刘珠珠争辩,她怕刘长河参与进来,爷俩的争端,就是一场蔓延的大火,能连累全家人都不得安生。
重启桃银泉,周丽娜的心情很复杂。刘家是他们家的恩人,当年,刘爷就相信她爸,力荐他管理老酒坊。可桃银泉却败在她爸的手里,而这个家也毁在她爸的手里。她的人生呢,如果说是她爸毁了她,她又不完全认可。她和刘珠珠说,这是命。周丽娜坚信,她爸的心里一定不好过。酒,不过是遮挡他内心痛苦的,一件外衣罢了。久而久之,酒就成了她爸的盔甲,只有缩在里面,才能看不见真相。她爸毁了桃银泉,也毁了自己。可他的人生又是谁来负责呢?
“大姑,我没啥放不下的,重启老酒坊,我不是没想过,为了学酿酒技艺,我买了不少书,我还想到酒厂去打工。等我学会了,就回来把老酒坊,再开起来。要是村里不同意,我就打算承包老酒坊。其实,我就是想干出个样儿,把我爸唤回来,也给我六爷一个交代。我不认为我爸彻底疯了,我觉得,他是无法面对……要不是我爸扔不下,我早就走了。”刘珍珍说:“你要是有这个决心,那就去学吧,村里出钱。至于你爸,把他送到我爸家。我爸能看着他,我妈还能给他做口饭吃……”周丽娜看着她点头,“大姑,既然村里信得过我,我就出去学习。至于下一步村里如何安排,是竞聘还是任命都不打紧,我听村里的。我啥说的都没有,只要能为村里做事儿,我心里就踏实。大姑放着城里的工作不干,放着城里的楼房不住,回到咱村里,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当年带着太平庄发展畜牧业,改良草原,屯子里的人,都有目共睹。我们背后都常说,要活出大姑的样儿呢。”
刘珍珍苦笑,“我不值得你们学。我没能让太平庄富起来,还有不少人家,因为养牛而穷了。”说到刘珍珍的痛处,周丽娜急忙安慰她,“我生在太平庄,长在太平庄,要不是六爷和你,太平庄说不定啥样儿呢。”周丽娜的语速快,表达清晰,“大姑,要不是养牛,太平庄人的日子更惨。说起来,农民是靠种地,可咱们太平庄的气温,和土地的湿度无法改变。大姑已经很棒了。要不是养奶牛,改良草甸子,太平庄都得是国家级贫困县。进驻的工作队,都不知道从哪儿下手工作。不管咋说,太平庄一路走来,是太平庄人的奋斗,才有了今天。太平庄人从来没放弃,因为有你在,因为你前期的大量工作,改良大田种植,栽种果树,发展庭院经济,太平庄终于找到了出路。如今的太平庄像羽翼丰满的鸟……”
“丽娜,这不就是一篇竞聘宣言吗。以前,咱们从来没这么深聊过,今天,你不仅让我刮目相看,你还让我更有信心。”刘珍珍看着周丽娜,欣慰地笑了。
刘珍珍从周丽娜家出来时,太阳都升到脑瓜顶了。她拉开车门,坐进去。她要去乡里,高青书刚才也给她发微信,让他去一趟。路上,刘珍珍想,找时间开一个座谈会。把在村里,和从村里走出去的年轻人,都叫回来,请他们为太平庄的发展出谋划策。请他们为太平庄的农产品开拓市场……以前,怎么就没想到,有事不是去乡里,就是回家与老爸交流。咋就没想到村里还有年轻人,他们是村里的资源。刚刚才发现,周丽娜不仅有想法,还有见地。周丽娜这些年,承受了生活的磨难,和多年在外打工的积累,老天爷要给她一个出路。
“人生的每一步路,都不是白走的。”刘珍珍很感动。
周丽娜先是到四川、山西、贵州学习考察了一个月,最后落脚到山西。刘珍珍一直与周丽娜保持着联系。她回来时,还从宿迁带回一个酿酒师傅。师傅叫刘传海,六十出头,山东人。退休前,在宿迁的一个国有酒厂任职。刘长河听说周丽娜请回一个酿酒的师傅,还说一口山东土话。他拄着拐杖到村部来了,说啥都要请刘传海到家里吃饭,刘传海性格也爽直。他说怎么也没想到,一来就认了一家子,一笔写不出俩刘,第一顿饭就到家里吃。刘传海还从行李里拎出两瓶酒,他拍着酒瓶子说:“老哥先尝尝我的手艺。”刘长河笑了,说:“俺们这辈也是‘传’字,俺们兄弟几个,只有俺没有按照家谱……”他也自然而然地说起山东老家的话。
“哈哈,老哥,还有这么神奇的事儿。”刘长河点头,“咱俩就该见面,这辈子咱们哥俩必须得见面。兴许咱们祖上还是没出五服的兄弟呢。”刘长河的笑声依然洪亮,他带着刘传海走了。
刘珍珍和周丽娜,面面相觑地看了一眼。“走,干脆你也去我家吃饭。有他们吃的,还能没有咱们吃的。我爸是高兴过头了,把咱俩都忘了。我妈做饭总是多做,够一大家人吃的。事实上,我们家就是一个大食堂,我哥哥嫂子们,侄子侄女们,没有饭就去爷爷奶奶家蹭饭。我们家孩子,最常说的一句话,去奶奶家,可以找不到爷爷,但一定能找到奶奶做的饭菜。”
周丽娜笑。她说:“出去学习真好,能学到东西不说,还能长见识。”刘珍珍发现,周丽娜的状态,也有了很大变化,看来这两个来月的收获不小。“你爸还挺好,我给你弟打了几次电话,说是闹两次,不太严重。我爸还去看了他,他见到我爸哭了。”周丽娜出去学习前,她没让周秉昌去刘长河家,而是让周小刚接走了。“六爷他们都那么大岁数了,我爸要是犯病,我都整不了。这些年,没少给六爷添麻烦,反正我最多也就一两个月,我弟能坚持。”
提到周秉昌,周丽娜眼神儿里的色彩,又暗淡了下去。
刘珍珍和周丽娜说了一会儿闲话,她给刘珠珠打电话,说:“丽娜回来了,中午回家吃饭。”刘珠珠说:“我去村部找你们,等我。”刘珍珍挂断电话后,看着周丽娜,“丽娜,酒厂就交给你和珠珠了,你来当厂长,珠珠任副厂长。这也是村委会研究决定的,原来,还想搞竞聘上岗,但我们商量了几次,就干脆由村委会任命。但有半年的试用期,如果你俩不称职,没啥说的,下岗。当年桃银泉的衰败,是我们的前车之鉴,也是我们心中的痛。我相信,你也好,我也罢,我们都不想重走老路。”刘珍珍喝一口水,“刘传海师傅任技术副厂长。你和珠珠还要拿出一个具体的方案,包括经营方式,以及与村里的合作模式等等。具体事项经村委会通过后,再签合同。”
周丽娜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她说:“在外面学习时还考察了一下乡镇企业的经营模式,脑子里也有些思路。但不一定成熟。等下和老姑再交流一下,然后再与刘师傅商量,还打算请教六爷做技术顾问。”刘珍珍沉吟一下,“我爸闲不住,他要是愿意去,就让他去溜达,不用给他挂名。这个事儿,你听我的。还有,以后我们的称呼,也要改一下。”
一辆两厢红色尼桑小轿车开进村部。周丽娜看到刘珠珠从车里下来,她呲地一声乐了。“这家伙,鸟枪换炮了。”刘珠珠风风火火地进门,“快说说,出去学习,学得咋样?累坏了吧,可我在家,也没闲着哈。”
“你先告诉我,你找到下家了,外头的红宝马是彩礼?”周丽娜问。
“你可拉倒吧,我这辆八手宝马,还不到两万,我姐还支援我一半。我也不能老是霸占我姐的车,她一天也忙。我们俩为车争嘴,我只得买辆车代步。再说,我去哪找下家啊,就算有下家,一听是刘珠珠,人家就会把门关上。哈哈……”听着俩人逗笑打趣了几句,刘珍珍说咱们赶紧回家,别让他们等着,下午还有一大堆事儿呢。三个人从村部走出来,刘珠珠说她开车。
“她现在上厕所,都要开车去。一步都不走。”刘珍珍笑。
刘珍珍刚拿起筷子,高青书就给她打电话,说下午在村部开会。刘长河问,“是青书吧?让他带工作队回家来吃饭,有啥事儿饭桌上就说了。”刘珍珍没看她爸,把电话挂断了。刘长河瞪一眼大女儿,“我给他打。”接到电话,高青书一路小跑着来了,身后却没有隋铁成和王刚。刘珠珠问高青书,“咋你一个人来的,一听说好吃的,你都能借一只脚。”高青书说:“人家听说,咱们一大家人吃饭,说啥也不来。说不好意思张嘴,他们自己在饲养棚对付一口。他们吃的也不差,前两天,妈给包的肉馅大包子,和腌的蒜茄子还没吃完。再说,一听说你在家,人家恨不能躲出八丈远……”听着他俩斗嘴,石大花就笑,说:“晚上五花肉炖豆角,蒸花卷,你们要是不来,做好给你们送过去。”刘珍珍站起来,给高青书腾地方,她从外屋拿了一个塑料圆凳,挤在刘珠珠和周丽娜中间。高青书瞄了她一眼,与刘传海打了招呼,还为他和刘长河斟满酒。“刘师傅,您和我爸喝,我下午还有事儿。”
这顿饭,刘珍珍吃得心事重重,她还在想酒厂的事儿。无论哪种经营模式,都得有启动资金。
下午,高青书传达了县里对精准扶贫的指示精神。他说:“从中央到地方,领导层对扶贫工作非常重视。日前,扶贫工作已经进入到关键时期,进入到攻坚阶段,驻村工作队,和村干部要紧密团结起来,打好这场攻坚战……”会上还讨论了关于老酒坊重启的具体事项,包括运营方式。周丽娜和刘珠珠也参加了会,她俩对村委会的决定无条件赞成。
会上讨论了老酒坊重新启动的具体工作,刘珍珍为此心潮起伏。她再一次地总结了这几年的工作。她说:“虽然自己能吃苦,肯干,也下了功夫。但是,过去很多工作思路有欠缺,不够完满,不够全面。就如当年发展畜牧业上,虽然也关注过大田的种植,但是没想过因地制宜,改换种植结构。因地制宜,提出很多年了,但自己的关注度不够,思路也没跟上。这些都是太平庄一直没能走出贫困的症结之一。从我爸那时开始,他们就没有从全盘的发展来考虑。走的都是单一路线,我爸他们那个时代可以理解,无论是政策,还是思路都有局限,而自己却不应该犯这种低级的错误……”刘珍珍把自己的困惑和思考,公开坦诚地说出来,她内心的劫,也打开了。
刘珍珍的一番谈话,与会者都频频点头。高青书两眼放光地看着她。他总结时说:“每一个村庄的崛起,或者在走向富裕的路上,都或多或少地走一些弯路,岔路。这里的原因很复杂,有历史的原因,有对政策理解得不透,对政策不能全面贯彻执行等各种原因。当然也有政策的局限,抑或偏差的原因等等。毕竟,中国这么大,别说南北方的差异,就是北方,也因为地域不同,许多习性和现实也有很大的不同……总之,中国乡村的发展之路,不是一句两句话就能说清楚,就能说透的。所谓的摸着石头过河,就是这个道理。咱们老书记只要一提起过去,就会心痛不已,数落自己哪个工作没干好,哪个想法不对头,哪个决策没有实施——看来,这父女俩都有完美的情结。”
刘珍珍下意识地乜斜他一眼,以前,她讨厌高青书一张嘴,就一大套理论。而现在,他虽然也爱讲宏观的大道理,但道理讲得还能接受。高青书用余光扫了一眼刘珍珍,虽然她没说话,但他心里清楚,她对他的说法也还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