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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阳里 下篇 3

下篇 

3

刘长河两口子得知大女儿离婚,已经是大半年以后了。他们相互看了一会儿,石大花像被人追撵的大鹅,哏嘎地打起了干嗝。那以后,她就嗝声不断。三屯的人都听过她打嗝,特别是开村民大会时,石大花像一只看见生人的大鹅,哏嘎叫着冲进人群。刘长河勒令她不要去参加会,说她的打嗝声,像一头被捆住四蹄待宰的猪。

石大花的眼泪,又一次止不住地流下来,她像孩子似的抹一把流下来的泪水,“我到底像大鹅,还是像等着挨杀的猪?”没等刘长河说话,石大花呜呜地哭起来,“要是做一头猪就好了,吃得肥肥的,等着挨杀就行,一点愁事儿都没有。这一天活得,心都操碎了,你说好模样儿的,珍珍和青书,咋说离婚就离婚了?还有珠珠,更不是一个让人省心的主……”为两个女儿的婚姻,石大花没少流泪。

刘长河本来是想逗石大花笑,却被她又一次戳中痛处。他至今也无法面对女儿与高青书离婚。他知道刘珍珍离婚后,曾经去找过她,他试探着问女儿,你俩谁提出的离婚?刘珍珍沉了一下,点了下头,又摇了一下头。

“是青书提出的离婚。他外边有人了?”

“爸,不纠结这些。离婚也不是非得这一条理由。”刘珍珍拒绝交流下去的语气很明显,刘长河不能再问下去。起初,刘珍珍也纠结过,高青书离婚的原因,想得头疼,她索性就不想了。

高思思的学习从没让他们操心,上了高中后她更加勤奋努力。她说,将来只报考军校,毕业后像五舅那样,当军官。刘珍珍非常支持她,但高青书觉得她学法律更好,将来做一个律师。高思思一口气说了三个no、no、no。高青书嘻嘻地笑,“好吧,好吧,你自己说了算。做你五舅那样的军官也不错。”

刘珍珍除了开会,很少回县里。多少次到县里办事儿,从曾经的家门前经过时,她的心都悸动地跳,她很想念女儿,想念那个她曾经付出了爱的家。但她管住了自己,只有到晚上,女儿下了晚自习,她才给女儿打电话,叮嘱一些日常生活上琐细的小事。

刘珍珍并没有放弃奶户的奶资,她寻求乡里的帮助。张太平带着她跑了两个多月,除了知道卞长顺跑到了澳大利亚,农户奶资却如一场泄洪的大水,一去就不见了踪影。

听说法人跑去了外国,谢淑枝到村部找刘珍珍。 

“刘书记,你得给我个说法,当初是你让我养牛的。现在乳业黄了,人也跑了。我们想进去搬些东西,弥补我家的亏空,可厂子被法院接管了。我家大半年的奶资打了水漂不说,那十几头牛咋办?几十万块啊。现在还天天要喂料……”

“这你就是耍无赖了,当初是你自己报的名,我统计时,还再三问你,养牛存在风险,你想好了吗?你说那也养,而且还不只养一头,要养就养一群。”欧立峰正在与刘珍珍商量事儿,他起身拦住谢淑枝。“再说,刘书记一直在为这事儿奔波,你背后说一大堆瞎话,也就算了,还跑到村部来撒泼打混,受损失的不只你一家。赶紧回家去——”

“起来,少在我眼前晃,我没和你说话。”谢淑枝推搡欧立峰。“刘书记,我家都吃不上饭了。你要不给解决,我就带着孩子,住到村部,要不就住你家。当初,要不是你妈养牛,俺也就不会下决心养。”

刘珍珍站起来,“张嫂子你坐下,村长说得没错。受损失的不只你一家,村委会也一直在为奶户奔波,别说你想要个说法,村委会也想要个说法。再说,乡里和村里也是受害者,土地租赁费,水电费用,红莓乳业也欠着呢。”

谢淑枝愣了一下,“那我管不着。我就要我家的损失,我家的牛在三屯不是最多的,也不是最少的。我家的损失大。你妈才养两头牛,没准她的奶资,一分没欠呢,要不她咋那么消停。”

“走,走,回家去,别把无赖的嘴脸,带到村部来。有啥事儿让张连锁来。”欧立峰招呼小吕,让他把谢淑枝送出去。“少来这套。”谢淑枝一甩手,坐在地上就哭起来。刘珍珍和欧立峰看着她,谢淑枝扯着嗓门哭。

“你哭吧。哭完了,咱们再说话。”刘珍珍叫欧立峰,“走,咱们去会议室。”她对小吕说:“通知村干部和村委委员,到会议室开会。”谢淑枝爬过去,抱住刘珍珍大腿,“你不能走,给我说法才能出这个门。”

“放开。我还有事儿,等村委会有消息,必然会给大家一个说法。”刘珍珍严厉地看着她。谢淑枝松开了手,她看着刘珍珍的背影,呸了一口唾沫,又号啕大哭起来。

会议在似有似无的哭声中进行,会上,村委们说太平庄,还有相当一部分人坚信畜牧业能东山再起。也有不少农户还要坚持养牛,他们采取卖大养小,既然土地改变不了穷日子,种地抢不上季,靠国家政策扶持,也不是长久之计。起码畜牧业还有出头之日,就算没人收奶,养肉牛也是一条出路。刘珍珍说,“红莓乳业公司走到今天,不仅伤了奶户的心,也给我个人上了一课。我这些日子一直在反思,也在寻求新的发展。”她再次提出旱田改水田,谈了重启老酒坊的想法。“这些,我还没有想透,只是一个初步的想法。今天在会上提出来,也希望大家提出意见和建议……” 会议一直开到晚上开六点了才散。

刘珍珍回到办公室时,谢淑枝已经走了。她又在椅子上坐下了,她不着急回家。昔日,坐在一起吃饭聊天的人,一个个地走了,再也没人等着她回家吃饭了。她和高青书的离婚,与他们结婚时一样简单。除了街里的房子归高青书,家里的存款,他没拿一分。他说:“我一个大男人好过。”刘珍珍对这些也不是很看重,就算一分钱没有,她也能养女儿。只要有女儿,她就知足。离婚时,高青书主动提出来把女儿给她,他说法律上女儿的归宿,只不过是一个判决,他对女儿的爱,与那本离婚证,没有任何关系。刘珍珍发现,高青书在离婚这件事儿上十分洒脱。离婚后,高青书对女儿更上心。他也和刘珍珍商量,说:“让思思十天半月,回一趟太平庄吧。把时间都浪费到路上,初中学习这么紧张,初中要是不打好基础,高中就会吃力。再说,你那一大摊子事儿,忙得也顾不上她,还得姥姥给她做饭。你放心吧,中午让她在学校食堂吃,晚自习后,我再接她回家。保证她早饭吃好,晚上学完习再加餐。你告诉爸妈放心……”离婚后,高青书依然称呼刘长河和石大花爸妈。刘珍珍觉得高青书这么做,是心疼女儿。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要是女儿上大学了,还不是只有寒暑假才能见到。”她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高青书比她更注重对女儿的呵护。

刘珍珍的家散了,畜牧业也在她的眼皮底下消亡了。她觉得自己很失败。太平庄是她的娘家,随着红莓乳业的倒闭,娘家人的富裕,也如五彩的肥皂泡,砰砰地碎了。她的心,被一条条地撕扯下来,那种血淋淋的疼痛,只有她自己知道。谢淑枝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她的闹腾,她也理解,可她无能为力。她不能像谢淑枝那样大声哭嚎,一个连哭都没有眼泪的女人,有啥资格哭啊。

红莓乳业的倒闭,像一场来势凶猛的寒流。太平庄的村民还没有品出滋味,一夜之间,就满眼都是被霜雪压断的蒿草,凋零得令眼睛生疼。看着空旷的牛栏,不少人流下了眼泪,从草甸上席卷过来的风,都夹杂着哭泣的悲声。不能养奶牛了,村民们又回归养猪鸡鸭鹅了。靠双手吃饭的农民就是这样,手脚一闲起来,心就发慌。有人在骂声中抱怨,这人活着真他妈的没意思,从早忙到晚,就为一张嘴。不用说别人,就说咱们的刘书记吧,从记事儿起就看他忙,就听他说让大家过上好日子。可好日子像老天爷的脸,说不上啥时候,脸子就呱哒地撂下来。老书记干了一辈子,太平庄起起落落,像风似的飘摇不定。以为他闺女接班了,年轻人有干劲,满天乌云刚刚散了,这不是又乌云遮天了。红红火火养着的牛,说不行就不行了,好好的乳业公司,说没就没了。听说,小刘书记为乳业公司这个事儿,没少受气。老书记肯定不知道,要是知道,还不得心疼死……

红梅乳业的衰败,给了刘珍珍当头一棒。公婆的离世,离婚,流产后的大流血,一连串的打击让她应接不暇。就乳业的这一棒子,不仅摧垮了她的精神,对她的身体也是雪上加霜……红莓乳业走向另一条路,究竟是方向的错误,还是决策的失误?刘珍珍想破脑袋,也没理出头绪。由此,婚姻和畜牧业,成了她挥之不去的痛,就像当年的桃银泉酒和甜菜的种植,是刘长河一辈子的疼痛一样。

父女俩的命运如此这般诡异地相同。

刘珍珍觉得自己有必要为奶户做些事儿,否则,自己这辈子心都不安。他给刘珠珠打了电话,“珠珠,晚上能早点回家?我和你说点事儿。”

刘珍珍从村部出来时,微醺的傍晚,像一块幕布似的罩下来,炊烟也淡得宛若天上稀落的云。村人的三顿饭都很准时,他们一辈子都坚守着日出而耕,日落而息的习惯。蚊子也起来了,她一出门,蚊子就嗡嗡叫着扑上来,她用手哄赶蚊子,快步地往家里走。突然而起的二胡声,仿佛如一台精彩演出的前奏,刘珍珍恍如走进一个灯光朦胧的舞台上,她怔了一下,是张连锁的二胡声。刘珍珍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才拉开门进屋。

“手里有多少钱,拿给我用吧。”刘珍珍喝了一口水,却呛得剧烈地咳嗽起来。“唉,我现在就是人们常说的,喝凉水都塞牙。”刘珠珠笑微微地看着她,“用钱干啥,思思用?”

“我手里还有几万,我想给那些有困难的奶户,私下做一些补助,否则,我心里也过不去这个坎。我不能原谅自己,再这么下去,我连笑都不会了。”刘珠珠叹口气,“姐,我手里也有六七万。可以借,也支持你这个做法。但对你眼下这个状态,不能苟同。你可真没出息啊,离婚也好,事业不如意也罢,与活着比起来,都是小事儿。这么点小事儿,你就倒下了,我可有些瞧不起你了。原本你就该想到有这一天乳业过剩,与你没有关系,你也拯救不了谁。经营不善也不怪你,你又不是红莓乳业的法人。当初,你努力让乳业建在太平庄的地界上,还不是为了太平庄的发展。你做到了,你让太平庄的村民,过上了好日子,还穷着的那些人,要么是因病贫穷,要么就是无儿无女,要么就是身体老弱病残,要么就是输耍不成人,要么就吃喝嫖赌,懒得不干活……所有的这些,都不是你立马就能解决,就能左右的。需要时间,需要更大的改革力度。再说,你到今天也没放弃。我认为红莓乳业走到今天,省里和县里的牧工商联合公司,也要负起责任来,当时是他们负责的招商引资。还有乡政府,他们不也参与了吗。出了今天这事儿,我咋没看见一个领导,或者一个部门站出来,为太平庄的奶户做些补偿……”刘珠珠从冰箱里,拿出一牙儿西瓜,“我觉得吧,你这个村书记,已经很够格了。你不但解决了太平庄人的吃饭和孩子上学的问题,你还带动了一大批村人有了积蓄,更重要的是,一些生病的人也得到了治疗。还有一部分人,根本就是烂泥扶不上墙。像周秉昌那个熊样的,还有滕老幺,要不是他家有争气的姐姐,那不也是贫困户吗?”刘珠珠嘴角流下鲜红的西瓜汁,她顺手抽出一张餐纸,用力地擦了嘴角,“你振作起来吧,想吃啥我给你做。你要是躺下了,咱爸和咱妈就更上火了。他们养我这个不省心的闺女,已经够难过的,你要是有个好歹的,他俩都活不下去。”刘珠珠又没心没肺地笑,“咱爸,都那么大岁数了,他比你还上火。除了心疼你,他还恨自己没能耐,要是他把太平庄带起来,就没你啥事儿了。”刘珠珠把餐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咱爸自从看了电视里宣传的那些新农村,他最想把太平庄变成共产主义。你知道吧,咱爸那代人坚定不移地相信,坚定不移地要实现共产主义。”

“你还知道你自己不省心啊?” 刘珍珍终于笑了,“上级部门和乡领导还是很负责的。张书记和赵乡长一直都支持我,也带着我,跑了无数趟相关部门。也有的职能部门踢皮球,像这种事儿,多着呢。他们也见怪不怪了。”

“呵呵,我咋能不知道呢。我自己不觉得咋样,还觉得挺好,可他们非得替我愁啊。这事儿,也与你有关哈,你和高青书要是不离婚,爸妈也不会黑眼风似的盯着我。”刘珍珍看着她,“你自己的感情问题处理得不好,与我离不离婚有啥关系?”

“姐,我就知道你得这么说。”刘珠珠摇头晃脑地又拿出一牙儿西瓜。

“你还吃啊,一会儿就胃疼,拉肚子,荨麻疹,自个啥毛病不知道吗。我现在这个熊样儿,你再病,咱俩谁伺候谁呀。”

“没事儿,我刚才喝了一瓶藿香正气水。心热,就想吃点儿凉快的。明天我就去银行取钱,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全力支持你。姐,你就是心软,也容易满足,还啥事儿都自己扛着。我要是你,就去找乡里领导。”

刘珍珍从心里感谢家人,特别是妹妹刘珠珠。珠珠看似啥都不在乎,说话也牙尖嘴利,其实内心很柔软。刘珠珠初中毕业,就进了职业学校,她像一只飞到草地的虫子,扎煞着翅膀叫。学化妆,学美发,唱歌跳舞。特别是唱歌,只要她站在台上一开口,台下立即鸦雀无声。为这,刘长河肺都气炸了。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刘珍珍也没想到,刘珠珠的本事,成就了她后来的事业。刘珠珠虽然没回到村小学教书,但太平庄的变化,她的功劳不可磨灭。

刘珠珠比刘珍珍小5岁,她像是一棵老树上结的果实,身体有些弱,但精明而又充满活力。活力,仿佛是用来证明自己的一把伞,无论遇到什么局面,这把伞都砰地一声打开。她站在伞下,自主地掌控着伞的旋转方向。刘珠珠从小就肠胃不好,只要一沾凉,就上吐下泻。她包里常年装着藿香正气水和温胃舒养胃舒。石大花说刘珠珠,以后要是能生个男孩就好了,男孩能为妈去病。可刘珠珠别说生孩子,连婚姻都躲着她。

活该刘长河老来得女,石大花生刘珠珠时都42岁了。怀孕四个多月,石大花还不知道。她平时月经不准,那几个月,她除了烧心,也没啥太大的反应。“不行就去街里看一下,别是吃多撑的。”刘长河还逗她乐。又过了二十来天,有天半夜,石大花被肚子的蠕动惊醒了。她忽地坐起来,皱着眉头,看着呼呼大睡的刘长河。一只早起的瞎蒙砰地一声,撞到玻璃窗上后,倏地掉了下去。石大花吓了一跳,她看了一眼窗户,推刘长河,“老刘头,你醒醒,我好像有了。”

“嗯,啊,有啥了?”刘长河惺忪地问了一句。

“有孩子了,肚子里还能有啥。”石大花瞪他一眼。

刘长河完全清醒了,他看着石大花,“你一宿没睡?”石大花摇头说刚醒,好像是被肚子里的孩子踢醒的。刘长河根本不信,他问:“你是说孩子都会动了?你可别瞎胡扯,吓死个人。你是不是做梦了?”石大花望着露出鱼肚白的夜空,沉吟了一下,又摇摇头,“我的感觉不会错,是孩子在肚子里动。”刘长河也坐起来,他点一支烟,想了一下,又把烟盒放到枕头边。

“大花,我看,这孩子,咱还是别要了。你跟着我借光,进门就当奶,你命好,还生了个女儿,现在计划生育又这么紧,虽然你按照政策,可以再生一个,但是咱俩加在一块,儿女双全了。儿子不是你生的,可他们从你进门,就当你是亲妈。这个不是我说,你也认可吧。”石大花点头,说:“我对孩子们贼满意。我也没打算再生,也没寻思还能再怀孕……”俩人再无睡意。“你神经过敏,咋能有了?咱俩都多大岁数了。”他们说了一会儿话,就起来干活了。

天大亮后,刘长河催促石大花,“快点吃饭,收拾收拾,咱俩搭小客车去街里,也别告诉孩子们。到医院看看,要是真怀孕了,就做了。都儿孙成群,再生个孩子成啥了。我伺候你,给你煮鸡蛋,煮小米粥。你指挥我干,做两顿我就会了。要不是怀孕,我就带你逛逛百货,你买两件衣裳,再领你下顿馆子,吃点好的。你为这个家,平时也没工夫出去溜达。”

化验结果,石大花果然怀孕了,而且已经快五个月了。医生冷着脸,“要是不要的话,就做引产,月份太大了。”

石大花一听孩子都这么大了,她说啥都不做引产。“她爸,我想要这个孩子,不管是儿子还是闺女都要,我最后再生一个,生完我直接做结扎。”石大花边说边哭,“她爸,不能因为你是生产队队长,就不让我生孩子。我要生,我非得生不可。”刘长河没想到石大花会变桄,他不知道如何是好,就把石大花拉到拐角处,“大花,咱们在家不是说好了吗?”石大花呜呜地哭了,“她爸,我改主意了,你就让我生了吧。谁来投胎,都是儿女。”她的哭声毫无顾忌,“她爸,我真想要这个孩子,说啥都要。就算你不要我,我也要她。要是女儿,就叫刘珠珠。要是儿子,你起名,我不管。”

刘珠珠在石大花的肚子里,就有了名字。

刘长河站在树根底下,默默地抽了两锅烟,才回过头对石大花说:“走吧,去吃点熏酱的肉吧,你不是想吃酱猪蹄了吗。”

刘珠珠长大后,常说自己这条命是她妈给的。要是依她爸的意思,自己就不能来到人世间,她爸差点扼杀了一个活泼灿烂的生命。她冲刘长河翻个白眼儿,“老天多公正啊,我姐是你的,我是我妈的。”刘长河早已习惯了二女儿的尖酸刻薄。但对她谈对象的态度,和一个又一个谈朋友却不能接受。为这儿,石大花和刘珍珍没少做工作。但刘长河还是被小女儿气得暴跳如雷,也把孩子大人吓得大气儿都不敢喘,把一个好端端的家,弄得鸡飞狗跳。大哥说,“咱们家的吵嚷声,和打架声,从珠珠五六岁就开始了。小时候是因为她淘气,和外人打架,长大后,又因为她不听话。俺们不敢干的事儿,俺们不敢说的话,俺们不敢打的架,她都替俺们干了。”

“养了五六个儿子,这个闺女是最操心,最不省心的。”刘长河一提起刘珠珠,就气得唉声叹气。

刘珠珠不服刘长河,她也不管老爸的脸色和心情,“老爹,你别说我好不好。我不省心,我还不想出生呢。是你没正事儿,你说你闲着干点啥不好,非得把我整到这个世界上来?你以为我多感激你啊,我被情所困,还不是因为你不负责任,把一个好端端的,在天上飞着仙女整到凡间来,让我来治那些心怀鬼胎,心怀不轨的臭男人。”刘珠珠把手里的瓜子扬出去,“呸,刘老头,你不待见我,我对你还有一肚子怨气……”刘长河的儿女中,只有刘珠珠敢和他这么说话。脾气一上来,还直呼他大名。

“小王八羔子,当初就该把你打掉……”刘长河伸手要打她。

“哼,有能耐你现在把我打掉啊。来啊,把我打掉,把我打回原形——”刘珠珠和他叫嚣。看到刘长河真要打他,她就围着老爸来回转着圈地跑。刘长河被小女儿气得直捯气。石大花说:“这爷俩前世有仇,一见面就掐,不在家还想。小的进门就问,刘老头呢?老的进门就问,珠珠又去哪疯了?这爷俩前世是冤家。”

“我是怕她出去惹事儿,要不,我才不稀地问她。”刘长河眼珠子瞪得溜圆。

“我是看你老得都要走不动了,万一要是摔了,跌了,我妈还得伺候你。要不,我才不稀得问你呢。”刘珠珠一句不让,还学他爸走路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