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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阳里 下篇 2

下篇 

2

女儿小学三年级时,高青书被提拔为县委宣传部副部长。工作更加繁忙,但只要不是公务在身,他都回家陪爸妈吃饭,风雨无阻地接送女儿。有时候加班赶材料,他也先把女儿接回家,然后再赶回办公室加班。那天是周一,他和女儿起早走。他们出门时,奶奶对孙女说,“晚上给你们包韭菜猪肉饺子。”高思思调皮地把手指放在嘴唇上,给奶奶一个飞吻。“快走吧,上学别晚了。”奶奶一直送到门口。刘珍珍也随即要出门,临走时她嘱咐婆婆,“妈,等我回来包饺子。今天估计能早些回来。”

六月的太平庄,微风中的青草味十分浓厚。阳光一出来,婆婆就打开窗户,她干活时,还敞着房门。又在屋檐下放一把椅子,让公公出来晒太阳。“这大太阳多好啊,老年人多晒后背。”安置好了公公,婆婆就扎进厨房,收拾刘孝忠送来的野生小鲫鱼。午饭,她和公公吃得很简单,一碗粥,半个馒头,一碟蒜末和醋拌生菜。

下午,婆婆炸了萝卜丸子。腌了几个小时的野生小鲫鱼,此时油炸正合适。时间差不多了,婆婆到后园子,割一把鲜嫩的韭菜,她一边包饺子,脑子里还在估算孩子们回家的时间。儿子和孙女,从街里回家的时间有准,而离家近的儿媳妇就难说了。

“忙得像个冰嘎。”婆婆嘀咕着。

路上,高思思问高青书,“爸,你说我妈,今晚能不能回家吃饺子?”高青书沉吟一下,说:“你妈要是不太忙,一定回家吃饺子。她爱吃你奶包的皮薄馅大的饺子,有一天,你妈要是丢了,让你奶包一盘饺子,放在门口,你妈闻着味,不用咱俩找,就能回来。”

“爸,你太夸张了吧。”

爷俩有说有笑地推开院门,刘珍珍迎了出来。

“咋样,老爸没说错吧?”

高青书冲高思思脥两下眼皮。爷俩哈哈大笑。

“你俩捡着狗头金了,进门就笑。”刘珍珍不解地问。

饺子出锅了,刘珍珍帮忙端盘子。即便是吃饺子,婆婆也会拌两个小菜。儿媳妇难得回家吃晚饭。有下酒菜,儿子就能陪老爸喝两瓶啤酒。在婆婆的眼里,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边吃边听儿女讲述生活和工作中的趣事,是最惬意和幸福的时光。有时候,刘珍珍看着婆婆想到自己的老年。她想等到自己像婆婆这个年龄,高思思也成家立业了,她也会为她带孩子,为一家人的饭菜忙碌吗?自己能像婆婆,为了一家人的冷暖而任劳任怨吗?刘珍珍每次想到这里,都戛然而止,因为她没有一个肯定的答案。一般的情况下,她也只是想想而已,而对答案却忽略不计。也或许,她也根本没想要过答案。

离婚后,她才恍然大悟,自己之所以无数次地,想过老年的生活却没有答案,是因为她与高青书的婚姻不能终老的命运。

吃完饭,刘珍珍让婆婆歇着,她收拾碗筷。婆婆嘴上答应,但手脚不闲地和她忙活。婆婆洗了几条黄瓜,她说扣膜儿的黄瓜下来得早,刚下来的黄瓜,清香味十足。婆婆刚坐下来时,皱了一下眉头。“妈,不舒服?”刘珍珍问了一句。婆婆摇头,说:“心口有点闷。”刘珍珍给她端来一杯温热的水,还说以后再包饺子,等她和青书回来包,一个人包全家的饺子,太累了,还做了那么些菜。婆婆摇头说没感觉到累,她喝了两口水,一只手捶着胸口,说心口刺疼,后背也疼。

婆婆的脸色苍白起来。

“妈,是心脏不舒服?”刘珍珍问。

高青书霍地扔掉手里的黄瓜,“妈——珍珍,马上去医院。”高青书的话音还没落,婆婆像一捆稻草似的,悠然地倒下了。

医生无力回天,婆婆还没等到医院就走了。被婆婆伺候了一辈子的公公,再也没起来。

婆婆走了,刘珍珍发现高青书变了,变得沉默寡言,有时候也烦躁不安。刘珍珍在心里自责,她觉得自己没有尽到妻子的责任,所有的重心,都放在工作上。婆婆要是没来太平庄,发病后能及时送医院,或许就不会走。刘珍珍抽出一切可能的时间,照顾公公,她还让石大花到家里,来帮忙料理家务。石大花除了伺候两头牛,就和刘长河往刘珍珍家里跑,为高青书他爸做饭熬药。刘长河也开导亲家,让他安心养病。说:“别看亲家母走了,一个女婿半个儿。咱们是一家人,我的儿女就是你的儿女。”卧床之后,高青书他爸很爱哭,每次看见刘长河两口子,就流泪。弄得刘长河来也不是,不来还惦记。

公公在一个细雨绵绵的傍晚,走了。刘珍珍站在瑟瑟的秋风中泪流满面。

安葬了公公,高青书好几天没回家,他在电话里对刘珍珍说想静一静。刘珍珍很理解,一年之内失去双亲,任谁都受不了。她也很担心,让女儿在家里陪着爸爸,她自己还利用到县里开会时,回家住上一宿。高青书面容憔悴,神情落寞。刘珍珍极力安抚,但高青书似乎陷入到更深的痛苦中。那天,刘珍珍在回太平庄的路上,给他发了一条信息。“父母终究都会离我们而去,就如我们也将离开儿女一样。节哀,保重。我和女儿永远都是你的岸。”

高青书没回复。

红莓乳业宛若盛放的昙花,绚烂得让太平庄的农户们欢呼雀跃,衰败得也令他们如惊弓之鸟。太平庄人瞠目结舌,用探寻的目光问:“这是真的吗?”就连刘珍珍自己都不相信。

90年代初期,一些外埠的乳品行业,也看到太平庄是一块肥肉,纷纷把手伸向太平庄的鲜奶。刘珍珍拒绝所有外来的手,她说:“红莓乳业是解救太平庄,走出贫困的企业,无论如何都要保障他们的生产。只能把余富的鲜奶,卖给其他公司,这是太平庄奶户的承诺,谁都不能破坏。”为防止奶源截留,村委会还成立了监察大队。

到了九十年代中期,红莓乳业就有走向衰败的迹象。开始拖欠奶户的奶支。起初,是一个月,再后来就是半年。偶尔,也不过是带有安抚性地补发一两个月。奶户怨声载道,骂村委会,骂刘珍珍。说她把大伙坑了,要是把奶卖给别的乳业公司,一个奶要高出五分钱。可眼下,上赶着给人家,人家都不要。

刘珍珍带领村委会出去跑市场,才发现乳业的发展,超过了市场的需求。许多大中型乳品行业纷纷转行,倒闭,有几家日产量在二十吨左右的小型乳业,早就做起了冰棍,冰糕,冰淇淋之类的冷饮。负责人告诉她,眼下还没有找到好的转型产品,做这些是不得已而为之,只是暂时维持。厂里的业务员,都出去跑市场了,除了卖产品,还卖机器卖厂房……刘珍珍马不停蹄地回到太平庄,她找到卞长顺,“卞总,我知道公司的困境,但是奶户现在更是难以为继。牛要吃要喝,公司每天又限量收奶,鲜奶都倒进了地里。我走了几家,奶户看见我就哭……”

“知道,知道。厂子这不也在积极地想办法吗。市场的变化,是你我能扭转的吗。先回去吧,一有钱就开奶资。”卞长顺十分不耐烦。

从卞长顺的办公室出来,刘珍珍心里有些慌乱。她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担忧。回到村部,她头晕得想吐。她对村干事小吕说,不吃午饭了,躺一会儿,没事儿别叫她。没出半个月,刘珍珍担心的事儿,还是发生了。一夜之间,红莓乳业公司的人,如人间蒸发了一样,不见了踪影。早上,工人们照常去上班,发现大门紧闭,厂区除了一群不知道忧愁的麻雀飞起落下,连一个人影都没有。刘珍珍听到消息后,她在赶往红莓公司的半路上,收到了高青书发给她的信息,“红莓乳业公司的法人跑了。公司不仅拖欠奶户的奶资,工人的工资,还有银行贷款。”

天空飘下零星的小雪,刘珍珍眼前一片灰雾蒙蒙。

刘珍珍要为奶户讨个说法。法院拍卖,除了偿还银行的贷款,能否考虑一下奶户的损失。她一次又一次地往镇上跑,请张书记和赵镇长帮忙协调。张书记每次看到刘珍珍,都苦笑着问一句,“你来了。”然后,给她倒一杯茶水,“喝点水,你说的那事儿,我也在找,只是没有眉目,就没给你打电话。”俩人沉默地喝了半杯茶,刘珍珍站起来,“张书记,我先回了。明天我去县里。”张书记点了一下头,说:“我和你一起去,明早让车先接你。”

刘珍珍还让高青书在县政府找找门路,请县领导出面关注一下。“这事儿多了去了,不光是乳业过剩,还有什么纸箱厂,食品厂,塑料厂。不知道这些人都是咋想的,一干啥就一窝蜂似的往前上。真他妈的没脑子。”刘珍珍觉得高青书的怒气,更多是冲着她发的。

太平庄的畜牧业遭到了重创,刘珍珍像一只无头的苍蝇,也一时间找不到了方向。但她没有想到,她的婚姻也如红莓乳品公司一样,有了死亡的迹象。高青书的父亲去世后,他的冷漠让她心慌。但她顾不上多想,她的心思都在为奶户讨个说法上。她不能就此被打倒,养牛户都眼巴巴望着她。“难道太平庄这样就完了吗?”太平庄除了有广袤的草原,还有土地。

公公百天,刘家人都过来了。那天傍晚,高青书没有回县里,刘珍珍心里一动,自从公公走了,他几乎没在太平庄住。她心里暗暗盘算,借机会要与高青书好好谈谈。感觉告诉她,他们之间似乎隔着什么?这段时间,因为红莓乳业的事儿,忽略与他的交流。她要郑重地与他说抱歉。

高青书没睡,看她进来,冲她点了下头。刘珍珍笑了,“躺下说会儿话,今天你也累了。”

高青书看了她一眼,“珍珍,你坐吧,我和你说个事儿。”

刘珍珍有点疑惑,她小心翼翼地坐在床沿上。“啥事儿啊,还这么严肃?”

“珍珍,我们分开吧。我想了许久,不忍心和你,和孩子分开,但我没心情,也没信心再过下去了。”

刘珍珍凝视着高青书时,发现他眼神儿很坚定。她心抖得一疼,一个男人对女人提出离婚时,尽管语气哀伤,但眼神儿却表达了坚定和某种向往,这个男人的心,已经无法挽回。

“我哪里不好?我哪里做得不对?”但刘珍珍艰难地把话咽到肚子里,并用鲜血埋葬了。徒劳的挽回是愚蠢,也毫无意义。高青书的性格理智执着,离婚不会是一时冲动。刘珍珍的眼泪,瞬间逆流回到心里,心脏疼得似乎要窒息,她起身去了外屋。这一晚,刘珍珍体会到了婆婆临终前的那种刺痛。

冬日的阳光总是让人有一种恍惚感。尽管照在脸上也能感受到疼痛,但冬日的阳光,缺少一种颜色,也缺少一份热情。刘珍珍拿到离婚证,转身时,被从玻璃窗射进来的光束,晃得眯了一下眼睛。她还感觉到了眼眶里有热辣辣的东西在滚动,但它们也只是滚动了几下,就转身踅回心里,那种隐隐的刺痛,就根植于身体中了。

高青书先出门,宣传部的车等着他。他要送刘珍珍回太平庄,她摇头说还有别的事儿,下午才回去。看着高青书的车,喷出一股尾气开走了,刘珍珍才推门出来。民政部门的大门紧,她把身子靠在门上,用了全身力气才推开。冷风像是见到亲人似的扑过来,她打了一个寒战。她朝着公交车的站牌走去,马路上的车辆,从她身边疾驰而过。还没等走到站牌,她又转上人行路。她不想坐车了,她有些焦虑,心也火烧火燎的。她想慢下来,在凛冽的风中让自己冷静下来,想想如何过接下来的日子。

妇幼保健院,在一道街的北头,高思思就是在那里出生。从这里走到保健院,最多就半个小时。刘珍珍沉浸在自己的心思里,都走过妇幼保健院了,她才倏地站住了。寒风中,她竟然出了一身汗,是走得急,还是焦虑?她自己都说不清楚。

路上,还没觉得风这么大。可能是保健院门口窝风,风把她大衣襟都掀开了,身上的汗,很快就不见了踪影。她推门进去,站在窗口前挂号。化验结果,妊娠56天。刘珍珍坐在走廊的长条椅子上,“孩子,对不起,你不该来投胎。我无法把你带到这个世界,我实在迫不得已……”农村计划生育政策,一胎是女孩,可以生二胎。但她能要这个孩子吗?他(她)一出生就面临着残缺——刘珍珍心口,像着了一把大火,并把她烧得皮开肉绽——她起身去了诊室,十点多,她从手术床上下来。

“回家要是流血,你再回来,可能没做净。”刘珍珍看一眼刚给她做完流产手术的年轻医生,一脸稚气和紧张。刘珍珍弓着腰,忍着疼痛,没让自己呻吟出声,她缓慢地穿上裤子,还是虚弱地出了一身汗。她在医院的走廊上坐了一个多小时,给她做手术的小大夫,从诊室出来时,看到她愣了一下,两片薄嘴唇翕动着,两只手在白服的衣兜里抓挠两下,还是走了。再回来时,给他端了一杯热水,她接过水,迫不及待地吞下去。大概是胃里有了东西,疼痛似乎减轻了一些。她想躺到床上,可近在咫尺的家却不能回去了。

刘珍珍把羽绒服的帽子拉上来,戴上时,还系上了帽子上的抽绳。她把线裤腿往下拽了拽,掖到袜口里,才推开保健院的门。正好一辆出租车,从车站的路口拐过来,她招手。车子在她跟前停下,她拉开车门,坐上后排座。

“去太平庄。”

“是太平庄?”司机扭头问她。

她无力地点头。

车子迟疑着开了出去。刚走上正阳街,司机从后视镜看见她脸色苍白,“你脸色白不呲咧的,挺难看。要是不舒服,我就把你送到住院处看急诊?”

“太平庄。”刘珍珍声音虚弱得,像一条风中飘摇的丝线。

回到家,肚子的疼一点也没减轻,而且腰疼,小肚子不断地往下坠,像是有孩子要奔生。刘珍珍第一次流产,她想流产后,都是这样儿。挺过今晚就好了,再躺几天就能去村委会了。她上床时,发现两腿间,有黏糊糊凉冰冰的东西流出来,“难道疼得尿裤子了?”她伸手摸了一下,才发现流了很多血。她突然想起那个年轻医生的话。她很累,她就想躺下睡觉。

刘珠珠是半夜回来的,她轻轻推开门,发现她还没睡,就嘻嘻地笑,“对不起,喝了点酒,就忘时间了。”刘珠珠刚要进里屋,发现她不对,“姐,你咋地了?”刘珍珍呻吟着,说肚子疼得要死。刘珠珠把包扔在沙发上,“啥时候开始疼的?”刘珍珍佝偻着身子,“下午就疼了。”刘珠珠伸手要摸她身上热不热,黏糊的东西沾了一手。她一把掀开棉被,“姐,你咋了,咋流这么多血啊?”刘珠珠被鲜红的血吓哭了。

“别,别哭,可能是刮宫流产没做好。”刘珍珍虚弱地看着她,“快,快给六哥打电话。让他整辆车,送我去,去医院。”

刘忠孝背着刘珍珍跑进保健院的走廊,“大夫,大夫,救人啊。”值班大夫跑出来,给刘珍珍做了检查。值班大夫给住院部打电话,“主任,快过来帮忙,刚来了一个病人,有点棘手。”一名医生匆忙地从二楼跑下来……刘孝忠像一只找不到出口的苍蝇,在走廊里来回地乱撞。刘珠珠躲在走廊的尽头,呜呜地哭。两名医生,给刘珍珍做了清宫。医生感慨地说她命大,从太平庄那么远的路,被一辆四轮车拉来,又是十冬腊月。“也幸亏来得及时,再晚命都保不住了。”接诊的医生看着另一位医生,“主任,病例如实写?白天在门诊,做了流产刮宫术,宫腔内有胚胎残留组织,造成患者流血……”被称为主任的医生点头,“如实写。该承担的责任,就要承担。患者的生命,不是儿戏。”主任说着话,走出门去。

刘珍珍从手术床上下来,天都大亮了。走廊里的脚步声也密集起来,医护人员都上班了。产检的孕妇和产妇,也在家属的陪同下,在挂号的窗口前,排起了长队。

医生给刘珍珍开了住院单,她探头大声喊,刘珍珍的家属。在门口焦急等着的刘珠珠和刘孝忠,刷地站在医生面前,“在、在、我们都在——”女医生看着他们,“一个人去办住院手续,另一个人赶紧把患者,推进住院病房,先挂水。”刘珠珠跑出去办手续。“六哥,快把我姐推到病房。”像热锅上的蚂蚁的刘孝忠,推着刘珍珍就往病房走。进了病房,他把刘珍珍抱到病床上,护士进来给她输液。

刘珍珍冲六哥咧嘴笑了一下,苍白的嘴唇没有一丝血色。“珍珍,你吓死我了,青书没有时间,叫你六嫂啊。咱家谁不能陪你,你咋啥事儿都自己扛着。”

刘珍珍有气无力地说,“我也没想到会这样。寻思都到街里来了,就别再来回折腾了。做完,回家养着就行了,别人不也都是这样啊。”刘珠珠办完手续,也回到病房。看见刘珍珍睁开眼睛,“姐,你可吓死我了。大夫都说,你捡了一条命。还说,这么冷的天,你非得落下毛病不可。”刘珍珍瞄了一眼刘珠珠,“你看见那个圆脸,薄嘴唇的小年轻大夫了吗?”刘珠珠摇头,说:“我哪顾得上啊。我和六哥,吓得死的心都有。”刘珍珍转脸看着他俩,“昨天就是她给我做的。她当时就说,回家要是流血,让我再回来,还说可能是没做净。当时,我心里想着别的事儿,肚子也疼得不行,就没在意她说的话。要是知道这样,我就不回太平庄了。”刘珠珠一听就冒火了,“我去找院长,这叫啥事儿,太不拿人命当回事儿了。”刘珍珍用眼神儿制止她,“不用咱们找,想必这件事儿,对她会有很大影响。刚给我做手术的其中一个人是主任,病例上写得很清楚。哎,我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但她也不应该是实习医生,否则也不可能独立操作。她兴许心里有别的事儿吧……”

“珠珠,你在这儿看着你姐,我去告诉你姐夫,再买点吃的回来。”刘孝忠说完就要走。刘珍珍叫回六哥,说:“高青书出差了。昨天走的,先别告诉他,也别告诉爸妈,更不能让村里知道。谁要问,就说我在县里办事,村里那头的事儿,我会安排好。估计住两三天,就能回家。”刘孝忠点头,“嗯,不告诉咱爹和咱妈。”刘孝忠拖到中午饭后,才走,他说鱼馆切墩的家里有事儿,请假了。他先去鱼馆看看,晚上让厨师做盘锅包肉,再做个青菜送过来。

“我姐夫出差了,思思谁管?”送走了六哥,刘珠珠站在床前,满腹疑惑地看着她。

“我睡一会儿,你看着瓶里的药。”刘珍珍说完就闭上眼睛,但她并没有睡着。她心里七上八下,想不到从昨天到今天,自己除了拿到一本离婚证,还到鬼门关走一趟。她对妇幼保健院不陌生,生女儿时,临近预产期才住进来,可思思却迟迟不奔生。都住了十多天了,医生决定给她打催产素。她晕针,高青书不断地安抚她。每次打针,他都先于护士站到她身边,挡住她眼睛,“没事儿啊,像蚊子叮一下就完了。有我,有我呢。”高青书宽厚的手,在她额头和眼前游走……可眼下,高青书铁了心离开她,她想破脑袋,都没想出理由。

眼眶灼疼,眼球胀得似乎要蹦出来。要是能流一场眼泪,或者用一条冰毛巾敷一下多好。可眼泪在高青书提出离婚时,就回到了心里。无论她如何召唤,眼泪都不回来。刘珠珠也不可能用冰毛巾给她敷眼睛,但她知道,她和高青书离婚的事儿,瞒不住她。

刘珍珍并没像她想的那样,三两天就出院。各种检查出来,她不但贫血,白细胞还很高。医生给她换了药,还给她用了能量合剂。刘珠珠一直陪在医院,刘孝忠一天送三顿饭。十几天后,刘珍珍强行要求出院,医生说她血色素低,白细胞还将近一万个单位。她和刘珠珠说,“回家吃药打针吧,再不回家,老的小的都得来了。那时候,纸里就包不住火了。”刘珠珠看着她,说:“回家别让六哥来接了,你不能再坐四轮子了。我找个车过来送咱们。”刘珍珍点头,说:“听你的。”

刘孝忠嘴紧,刘珍珍大流血的事儿,除了告诉了媳妇,谁也没说。大妹妹出院回家,刘孝忠两口子送来了鸡、鱼、肉、蛋。六嫂说:“小产最爱坐毛病,你又流了那么多血,可得好好补补。”刘孝忠悄悄地问刘珠珠,“你姐夫出门咋去了这么多天,你姐住院,他知道吗?”

“嗯,去外地学习了,得一个月才能回来。”刘珠珠掀开砂锅盖。鱼汤熬得黏稠,也泛出牛奶的白。

傍晚,刘长河和石大花来了。看到女儿躺在床上,不住声地问咋了?咋病得这么重?刘珍珍咧嘴笑了,“可真是不扛折腾了,一场小感冒就把我撂倒了。”刘长河看着小女儿。刘珠珠瞪着眼睛,“刘老头,你看我干啥?是我害了你大女儿不成。我黑白地伺候她,还伺候出错了。他就是因为红莓乳业的事儿,上火了呗。”

“青书干啥去了,他和思思咋没回来?”刘长河看着刘珍珍。

“我姐夫去外地学习了,走时候拜托我照顾我姐。”

“唉,那谁管思思。我去街里吧,她一个人在家哪行啊。咋能把一个小丫头扔在家里,就是小子也不行。她才多大啊——”石大花霍地站起来。

“妈、妈,你快坐下,思思被他们班主任带着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思思的班主任是青书他二姐的大姑姐。吃住都她家里,你就放心吧。”

“你俩快回家吧,我俩要睡觉了。”刘珠珠把老爸拽起来,“刘老头,快点领着你家石大花回家。别在这儿影响我睡觉。你俩一看见我姐,眼里都冒光,好像我姐离开家十年八年了。”刘长河和石大花只得站起来,心事重重地走了。

爸妈一走,刘珍珍说,“我还真困了,早点睡吧。”

刘珠珠也累了,脑袋挨上枕头就睡了。刘珍珍听着风掠过屋檐时的呜咽,她哀恸看着颤动的窗帘,风也遭遇了悲凉。所以,当它们驻足屋檐时,才能哭出声儿。生命有死亡,花草有四季,眼泪也有生命。眼泪感知到世间凉薄时,也能含恨而死。否则,自己还没来得及哭,眼泪咋就干了呢。

刘珍珍吃了两个多月的草药,血色素才有所提高。但偏头疼,腰邸疼,小肚子冬夏都冰凉的毛病没有改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