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
10
滕老幺在一屯住,他和谢淑枝不是太熟络。滕老幺走门进户收奶时,谢淑枝刚嫁过来,也没养牛。但谢淑枝知道他,听说,滕老幺的老婆胡美菊蛮横不讲理。要不是三个大姑姐厉害,公婆都得受她气。谢淑枝对胡美菊,多少有些忌惮。
谢淑枝是最早往奶里掺东西的,开始只是掺米汤,掺水,后来还往奶里掺化学添加剂。奶的比重和脂肪,一下子就高了,谢淑枝乐坏了。滕老幺心明镜似的,一测比重和脂肪,就知道奶里掺了东西,加了化学添加剂。
“好东西,没少用啊。你那井水都干了吧?”滕老幺龇牙冷笑。
谢淑枝也笑,说:“没有,井里的水旺着呢。”这种调情的暗语,谢淑枝说出来一点都不难为情。
“添加剂都用完了吧,最近,你家张连锁没去街里?”谢淑枝撇了一下嘴,她心里骂了一句,臭不要脸。她看到滕老幺那双白多黑少像金鱼似的眼睛,一直瞄着她的胸脯。她故意耸了一下肩膀。挑逗像一场前戏,也像饭前的一碗汤,滕老幺也试出了谢淑枝的深浅了。三五次过后,他说话就直截了当。
“你家的奶,总是一等,你要咋谢我?”滕老幺的笑,是从牙缝儿里挤出来的。
“哪天请你上我家喝酒,让我家张连锁陪你喝。”谢淑枝心里骂了一句臭流氓。
滕老幺连连摇头,“我才不和你家张连锁喝。跟他喝酒,多无趣啊,他除了会拉二胡,像一个哑巴葫芦。你陪我喝,还差不多。”滕老幺眼睛,又直勾勾盯着她胸脯。谢淑枝笑了,“那就我陪你喝,啥大不了的事儿啊。”
“这还差不多,哪天让你家张连锁到街里买添加剂吧,我去你家好好喝一顿。”
……
谢淑枝为等滕老幺这个班送奶,常常把奶放酸了。她舍不得把酸奶倒掉,就哀求滕老幺想想办法。“收了吧。要是倒掉,不是白瞎了。这么老多奶,掺两桶酸奶也没大事儿。”滕老幺嘻嘻地笑,“那你咋谢我?”谢淑枝眉毛都笑了,“谢你还不容易,你想吃啥,我就给做啥。我家鸡鸭鹅蛋,管你够吃。”滕老幺脸都红了,“你忽悠我,我他妈的就想吃你。”
“嘻嘻,我有啥好吃的,又老又丑,身上也没几两肉。” 谢淑枝抿起嘴唇。
……
滕老幺给谢淑枝的酸奶桶里,加了片碱。片碱量加大了,他怕进厂时被化验室检出来,又往里加醋精。都弄完了,滕老幺扑喽两下手,嘻嘻地笑,“学着点,凭啥我老给你擦屁股,你又没给我啥好处。”
“放心吧,我不会亏待你。想吃想喝,就吱声,咱也不是没良心的人。”谢淑枝在滕老幺这儿,尝到了甜头,她对张连锁说,“咱家的奶支,保准是全村第一高。等咱们攒够了钱,就让孩子到街里读书,在城里上班,然后在城里安家,月月开工资。”张连锁憨憨地笑,他对谢淑枝的话深信不疑,这个女人,像通天的孙猴子,无所不能。
吃完晚饭,张连锁坐在院子里的豆角架下,拉了一曲《喜送公粮》。
谢淑枝要谢滕老幺的承诺,一直没兑现,滕老幺也看出她敷衍他,就有些急不可耐。谢淑枝来送奶,他就叽歪歪地没好脸色。这天早上,谢淑枝比平时早一个多小时来送奶,滕老幺离老远就看见她了,他从牙缝儿里“嘁”了一声。谢淑枝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她主动打招呼。“老幺哥,脸色不错。昨晚又3+6呗。”滕老幺绷着脸,“我几加几,关你啥事儿?”滕老幺额头的皱褶堆积起来。人群里有人嘻地笑出声,谢淑枝脸红得像烧热的烙铁,她回到队伍里排队。终于排到谢淑枝,滕老幺直接拒收。“这两桶奶酸了,不收。这桶奶有结核菌,还用了青霉素红霉素,不收。以后,别送了,给你家牛治好病,到厂子化验合格后再送。”
谢淑枝差点哭出来,等级奶,一个奶就六毛六。四桶奶,整整120个啊,就算加了水,加了米汤,加了添加剂,可哪样东西不是钱来的。还有一天三次,花在撸奶上的工夫。谢淑枝慌神儿了,她哭唧唧地说:“哪来结核菌?哪来的青霉素?你眼睛是放大镜,能看到细菌啊?”滕老幺用鼻子哼了一声,“我眼睛就是放大镜,我鼻子也好使,你这娘们心太黑,别人家掺点豆饼水,糖,就拉倒了,你可倒好,牛尿都能掺进去。不收——”滕老幺说完就不再搭理她,还用脚把奶桶踢到一边。
谢淑枝急得快哭出来。
奶收完了,奶户们纷纷离开奶站。看到滕老幺拽着胶皮管子要冲地,谢淑枝又低三下四走过去,“收了吧。我明天让张连锁到街里买添加剂,你明个来俺家,我好好谢你。”
滕老幺噗呲乐了。“这还差不多,早这样,何必呢。”
谢淑枝心里把滕老幺的祖宗十八代,都骂得狗血淋头。
滕老幺去了一次谢淑枝家,就被迷得神魂颠倒。“你家张连锁可真没福气,夜夜守着软乎得冒热气的身子,连个笑模样儿都没有。整天拉一把破二胡,吱嘎吱嘎地,像哭似的难听死了。他可真不会享福,嘁。”滕老幺呸了一口唾沫,“要是我啥都不干,就在家搂着你睡觉。”
谢淑枝乜斜他一眼,“谁能跟你比啊,你摊上三个好姐姐。”
滕老幺觉得谢淑枝说的话不顺耳,他吧嗒两下嘴,想说点啥,却咽了口唾沫。
谢淑枝精明,那以后,她也不敢太得罪滕老幺。得罪了他,刘全那里她一点门路都没有。靠实打实送奶,挣钱太慢。滕老幺就是她家的财神爷,将来孩子能不能到街里念书,就看他了。被滕老幺睡了,谢淑枝哭着和要好的姐妹儿说,“我是水性杨花的女人,但不是为了身子,而是为了钱。身子有没有那事儿无所谓,钱不能没有。没有钱,就断了血,都活不下去了。”她抹一把眼泪,万分委屈地说:“张连锁挣那两个钱,就是死钱。他心眼死,脑瓜也死。我往奶里掺东西,都得背着他。他要是看到,三五天都不和我说一句话。晚上睡觉,离我老远。好像我身上多晦气,要不是当初他拿不出彩礼钱,他才不会娶我……”
谢淑枝新婚的夜晚,有别于常人。结婚的当晚,张连锁急不可耐地要扒她衣服,她把张连锁的手扒拉一边,“别跟猴子似的,听我说话。”张连锁就像偷嘴吃的孩子,垂手站在她身边。谢淑枝不紧不慢,像是说别人的事儿。“你听好了哈,为了钱,我和三个男人睡过觉。第一次,给家修缮了要倒塌的房子。第二次,给家买了一辆四轮子。第三次,给我最小的兄弟,要了彩礼钱。但你是我第一个不要钱的男人,也是不要钱就睡觉的男人。我从心里想和你过一辈子,一分钱不给,也嫁给你,就是想和你好好过日子——”谢淑枝哭了,她用袄袖擦了一把眼泪,不无哀伤地说:“我能看出来,你是好人。你虽然穷,但能干,脾气也好。我虽然很爱钱,但不愿意与那些有两个臭钱,就不把女人当回事儿的男人过一辈子。再说,和这样的男人也过不长,他玩够了,就会把我甩了。”谢淑枝又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别看我把身子给了他们,但我的心,轻易不会给出去。第一次相亲,我就认准你了。”
……
张连锁一脸懵地看着她,脸也腾地红到耳根,他下意识要走,走了两步又站下。他嗫喏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他不知道如何与刚娶进门的女人说话。谢淑枝再一次擦干泪水,脸色凝重地盯着张连锁,“你要是不愿意的话,明早就把我送回娘家,反正咱俩也没扯证。”
张连锁的眼神儿,从地上飘到炕上,炕上叠着四铺四盖,都是红色和绿色的府绸被面,两对红色的枕头上,绣着两只鸭子和三朵大小不一的花。窗户和门上贴的红双喜字,被灯光映衬得红彤彤的,棚顶垂挂着的气球和彩纸灯笼也把简陋的小屋,映照得喜气洋洋。布置房子时,他心里暖洋洋地幻想着,以后就与媳妇在这个小屋里过日子了……而此刻,张连锁比谢淑枝还紧张,眼神儿都无处安放了。他试了一次又一次,终于鼓足勇气,把眸光落在谢淑枝的身上。女人穿着麻线提花红袄,头上还别着一朵粉嫩的绒花,衬得她圆润的脸格外美。两道弯眉不粗不细,刚刚哭完的一双大眼睛,盈动的水光像星星似的,一闪一闪的。嘟起的嘴唇,像是爬在杖子上的喇叭花。坐在炕沿上,腰板挺得留直。女人不做声的嚣张气焰,吓得他脑袋一片空白。
张连锁家哥四个,他是老四,他爹在他三岁时没了,他妈带着他们生活。他二哥和三哥都是倒插门,做了上门女婿,他妈咽气时说啥都不闭眼睛,任凭他们哥四个如何安抚,他妈就是睁着一双死鱼般的眼睛。最后,还是张连锁跪到地上。他哭着说:“妈,你放心,现在的日子比以前好多了,咱家也比以前强了。就算再穷,我保证不做上门女婿,永远做咱们老张家的儿子。日后,生的孩子,姓老张家的姓,也能把爹留下的二胡传下去,我无论如何都生儿子。”
他妈倏地合上了眼睛。
张连锁对女人的长相没要求,只要能过日子就行,只要不做上门女婿就行。用他嫂子的话说,只要是女的就行。
张连锁他妈死后,很多人给张连锁介绍对象,都是上门女婿。媒人还劝他,“家里也没啥人了,倒插门多好。进门就过现成的日子,孩子姓谁的姓,能咋地?是你的种就行。”张连锁脸憋得通红,他一句话不说,转身就走。认识谢淑枝时,他说:“我没爹没妈。三个哥哥两个倒插门。大哥和大嫂生了四个丫头,我除了两间土房和我爹留下的一把二胡,没有彩礼,你要是愿意的话,我保证一辈子对你好,咱俩一辈子好好过。”谢淑枝虽然爱钱,但她知道,凭着破了的身子,想找个好男人,还能拿出彩礼的男人,也不容易。过日子是一辈子的事儿,这个男人挺好,既没有爹妈的拖累,也没有小姑子小叔子的烦忧。
谢淑枝爽快地答应了。
俩人交往了大半年,张连锁提着四盒礼,去谢淑枝家订日子。谢淑枝爹妈也爽快地答应了,说:“你们都老大不小了,赶紧成家生孩子。”谢淑枝的名声爹妈也知道,妈常常背着她,和她爹哭,说闺女要不是为了这个家。咋能挣个坏名声?爹唉声叹气,说都怪自己没能耐。
谢淑枝出嫁时,五个成家的弟弟都回来了。弟弟们都知道,他们能找到女人,多亏了姐姐。姐姐要嫁人了,弟弟们眼含泪水,妈哭成了泪人。
“我出嫁又不是出殡,再说连锁又不是坏人。你掉哪门子眼泪?”谢淑枝没好气地怼她妈。她妈憋住哭,无声地抽噎。“姑娘大不撒手,撒手就结妞。做了妈……”谢淑枝呵呵笑了。“我要是再不结妞,你还不得找根绳子上吊。我还是快点结妞吧。”谢淑枝对爹妈多少有些记恨。她从记事起,仿佛就为五个弟弟娶媳妇忙活。她从小就知道自己是姐姐,凡事都要让着弟弟。爹妈生的五个儿子,好像都是为她生的,她妈说:“还真是这么回事儿。生小四、小五时,就想给你生个伴。谁知道来一个,是小蛋子,来一个,又是。”
“得了吧。”谢淑枝嘴角溢出一丝讥笑。“咋不说你避孕失败,收不住地生,还赖到我身上了。”
新婚之夜,张连锁挣扎着犹豫到下半夜,还是一往无前地做了他该做的事。开始,他心里像是蒙着一层毛糙的窗户纸,但当他第二次要了谢淑枝后,那层窗户纸,就被浸泡成了一滩软绵绵的东西。他在心里骂了一句,“他妈的,今黑儿是处女,明黑儿就不是了,自己要是不说,谁能知道。”张连锁安慰了自己后,再一次要了谢淑枝。
“呵呵,看着你蔫了吧唧的,还挺勇猛。”谢淑枝笑得身子直抖。
滕老幺在谢淑枝身上尝到了甜头,心就收不回来了,眯了磨了总朝着她家的方向望。忙完手里的活,就心神不宁地吧嗒嘴,有时候还嘀咕出声,“老爷们要是只跟一个女人睡觉,简直就是白活。好不容易来世间投回胎,不能就这么白白地走了。”滕老幺像条吃惯嘴的野狗,家都不想回。进家门也是丧打幽魂的没精神,一得空儿,就站在院子里,抻着脖子往门外看。
“被黄皮子迷了,小心哪天把你抓了去。”胡美菊把一盆洗菜水,撇到院子里,使劲地斜楞他一眼,还呸出一口唾沫。滕老幺被玻璃花的白眼儿,吓得一愣怔。他嘁了一声,无奈地甩搭着两条罗圈腿,跟随着胡美菊进了屋。
谢淑枝头脑清醒,她才不会被滕老幺火一般的热情烧着。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会把自己交出去。经历过男人的谢淑枝,对于滕老幺那份“热情”,实在不敢恭维,她也无法直视滕老幺那张丑脸。每次她都闭着眼睛,可她越是这样,滕老幺越是兴奋。“我厉害吧,你闭眼睛享受的样儿,可遭人稀罕了。”
谢淑枝想吐,她在心里骂,男人都一个德行,就连滕老幺这个熊样儿,都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男人都是一个德行,新鲜够了,就像猪似的又去拱别的女人。在谢淑枝眼里,男人都是记吃不记打的猪。滕老幺这样男人,连猪都不配。要不是指望在他手里多挣两个钱,陪他睡觉不如让猪拱……她把滕老幺拿捏得死死的,不能因为他急成猴子样儿,就满足他。而是把他吊得无脊六受,胡言乱语地承诺,以后她家的奶别说酸了,就是臭了都收。他还把私藏的二百块钱给谢淑枝,让她到街里买一副金耳环。谢淑枝撇着嘴,“200百块钱,能买多大的金耳环啊?你打发要饭的呢?”滕老幺嬉皮笑脸,说明个再给她攒。以后攒下的钱,都给她花……谢淑枝十分会掌握着火候,女人的资本就是身子,长相终究要老去,但身子要能让男人吃了这顿,惦记下顿才是本事。
滕老幺去谢淑枝家,没走过前门,每次从后墙翻出来时,还在不停地咽口水。他吧嗒嘴地感叹,“都是女人,咋就这么不一样。”他舔嘴抹舌,像小孩子看见别人手里拿着的棒棒糖。
要不是滕老幺酒后胡咧咧,他和谢淑枝的事儿,或许就不会那么快地暴露。奶站的人,都知道滕老幺和谢淑枝眉来眼去,但他们也只是背后,或者茶余饭后快乐快乐嘴。至于她俩究竟怎么样,谁也不敢叫硬,又没人抓住现行。大伙也怀疑,谢淑枝咋能看上长得人模狗样儿的滕老幺。刘全心不顺时,就讥讽他,“没月亮地儿的夜,你可别出门,再把人吓着,以为七月十五到了。”
红莓乳业公司的效益好,奖金也高。班组里若是有请病事假的收奶员,奖金就扣下来,全勤的人分。这个月的奖金不低,刘全提议,干脆不分了,大伙用这个钱吃顿羊肉馅饼,喝羊杂汤去。滕老幺第一个跳起来,说:“太好了,早就想吃羊肉补补身子了。”滕老幺对酒的沉迷,可谓是五迷三道,他自称只有不亏自个的嘴,才能满足女人的嘴。奶站的女人都烦滕老幺,说他人长得自来旧不说,说话还埋汰。滕老幺才不管别人的白眼儿,他一上桌,就把白酒瓶子搂在怀里。“我当酒长。”刘全抢下酒瓶子,说:“你有点出息行不行?见到酒比见到你爹还亲。”滕老幺立睖起眼睛,旁边的人以为他要急眼,都紧张地看着他。滕老幺嘻嘻地笑了,“错,我见到我爹,也没这么亲,我都忘了我爹那张老脸长啥样儿……”酒还没喝,滕老幺就开始说酒话。发现大伙都没笑,滕老幺又说:“我只有见到谢淑枝才亲。她那身子,只要搂在怀里,骨头都酥软得拿不成个。”一桌人哄堂大笑。酒刚下肚,就进入了高潮。有人给他倒满一杯酒,戏谑地让他润润嗓子,好好给大伙讲讲。谢淑枝怎么说也不是黄花大闺女,一个半老徐娘能打动老幺哥,指定有啥特殊的高招。
“对对,老幺哥说说呗,让俺们乐呵乐呵。”还有人起哄鼓掌。
……
烧酒就是一把钥匙,打开了滕老幺的嘴。他咧着嘴边说边笑,讲到乐呵处,他自己都笑得前仰后合。他说有一次从谢淑枝身上乐呵完,从她家后院墙跳出来,落到两条正在交配的狗身上,公狗跳出去好远,还冲他嗷嗷地叫,母狗龇着白牙要咬他。要不是他哈腰捡起一根木棒,两条狗非把他撕碎了不可……滕老幺站起来,猫着腰,学自己当时从院墙落地的情景。别人没笑,他自己笑得直不起腰。
刘全不屑地看着他,喝了一口酒。
胡美菊知道了滕老幺和谢淑枝的事儿,把屋里的东西摔得噼里啪啦地响,她没舍得摔盘子和碗,就把搪瓷盆、铁饭勺、铁锅铲子和被褥及一些破衣裳都撇到地上,还声称要带孩子回娘家。“这日子没法过了,离婚,谁说都不好使,坚决离婚。”公公婆婆吓得躲在屋里不敢出来。趴着门,听胡美菊屋里的动静,如果她带孩子回娘家,他俩就出去,哪怕下跪也不能让她走出这个院子。
还没等他们找三个女儿回来商量对策,谢淑枝找上门。
谢淑枝站在院子里,掐腰让胡美菊出来。胡美菊从窗户看见了谢淑枝,眼睛里腾地喷出火舌。“你个养汉老婆,还上门来了。”她顺手操起一把扫地笤帚跑出来。滕老幺爹妈,也跌跌撞撞地从屋里跑出来。胡美菊抡起笤帚,照着谢淑枝的脑袋打下去。“臭不要脸,还敢上家来勾引男人?”谢淑枝一歪脑袋,躲开打过来的笤帚,依仗身高臂长的优势,伸手给胡美菊一个嘴巴。
“你老爷们睡了我,你还敢撒泼,真是没王法了。”
胡美菊被打愣了,滕老幺爹妈也愣住了。谢淑枝双手掐腰,拉开撒泼打滚的架势。她指着胡美菊,“你家老爷们强行把我睡了,我老爷们要把我送回娘家。你家得给我补偿,要不,我就去告他,抓他蹲监牢。他为了睡我,帮我在奶上作假……”胡美菊和公公婆婆,被谢淑枝的架势吓傻了。他们像是被炸雷惊着的鸭子,张着嘴叫不出声。
“你家给我一万块钱,咱就啥事儿都没有。要是不给我,我就到村里,到红莓乳业,到公安局去告他,他和我耍流氓……”谢淑枝呸了一口唾沫,“还有,他是走后门,送了烟和酒才进的奶站。他克扣奶户,还偷卖公家的胶皮管子和铁皮桶,卖得的钱,出去喝酒……”滕老幺他妈跑上去捂她嘴,拽她胳膊,让她有啥话进屋说。谢淑枝一甩手,把滕老幺他妈甩出去,瞪着眼睛喊,“你少跟我倚老卖老,想不给我钱,门都没有。”谢淑枝临走时还撂下一句话,“给你们两天时间,两天后,我见不到钱就去告他。”谢淑枝出大门时,还回头冲着院里,使劲地呸一口唾沫。
“想白睡我,做梦。”
胡美菊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厉害的主,但她遇到了道高一丈的谢淑枝。起初,她听说滕老幺和谢淑枝,在老酒坊里胡搞,她去抓过奸,去了两三次连人影都没抓着一个。虽然,她不相信谢淑枝能看上滕老幺,但她宁可信其有,也不能信其无。要是能抓住滕老幺的把柄,公婆和大姑姐,更会高看她一眼。胡美菊想开了,哪怕男人给她披一床绿被面,她也不能离婚。离了婚,两个孩子咋办?就自己这条件,哪个男人能要她。拖孩带崽儿地离开这个屋檐,根本就活不下去。死活都得囚在这个家里,但也不能白囚。她想让他们家多出点血,手里有钱才是真格的。滕老幺就是一个二流子,但这家人,是过日子人家,她从心里觉得公婆是好人,他们为了不争气的儿子,操碎了心。三个大姑姐,别看她们嘴上说不管,但她们为了爹妈,也不能不管。和滕老幺闹腾没啥意思,也闹不出个所以然。这半年,滕老幺几乎天天,都喝得醉醺醺地回家,进屋倒头就睡。凌晨起早上班,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骂咧咧。胡美菊想得开,只要他能按时上班,又按月把工资交上来,她就知足。一个月的工资,够孩子的花销了,公婆和大姑姐给的钱都攒起来。真有那一天,娘仨也不至于挨饿。
滕老幺和谢淑枝的事儿坐实了,胡美菊成心和公婆大闹了一场。平时,她对公婆还算孝顺。她知道要是公婆没了,她的靠山就没了。摊上一个窝囊废的男人,都是自己命不好。要不是自己的眼睛,胎带来的毛病,咋能嫁给这个二货。半夜,胡美菊蒙着被子呜呜大哭,她舍不得两个孩子。公婆多活几年,孩子们长大了,大姑姐们不能不管侄子侄女。孩子们要是能借姑姑光,到街里念书上班,自己就享福了。不能指望滕老幺那个蠢货,他除了喝酒,就是搞女人,就算他不搞谢淑枝,也会搞李淑枝,王淑枝,要是树枝分公母,他都得上去聊扯两下,就这么一个烂货,天生长着一身淫骨头……进门快十年了,她知道滕老幺在女人身上的那点能耐全靠烧酒拱着,否则他就是一堆瘫软的烂泥。
胡美菊插上屋门,大哭了一通,又简单地收拾了一个包。她知道婆婆一定在门外,看到拎着包走出来的她,婆婆一下子瘫坐在地上。“美菊,你不能走啊。你要是一走,这个家就散了,我和你爹也没法活了。孩子们咋办……”胡美菊抱着婆婆大哭,公公也站在她们身后老泪纵横。胡美菊并不是真想回娘家,她无非就是做个样子,给公婆一个下马威。目的达到了,她见好就收。胡美菊明白,在这个家胡搅蛮缠,没有生存的余地,贤惠,才能打动大姑姐们。她把婆婆从地上拉起来,又抱着婆婆掉一通眼泪,说:“咱们娘俩都是苦命的人,以后不管你儿子啥样,不管俺还在不在这个家,俺都会伺候你们老。你们是孩子的爷爷奶奶,也是俺的亲爹妈……”胡美菊把婆婆送回屋,哭着烧火做饭,她说不能让孩子们看出来,影响孩子们学习。公婆最怕孙子孙女受委屈,孩子是他们心头上的肉。
婆婆和公公相望时,都是泪眼,婆婆哀愁地看着精瘦的滕老头,使劲地抹了一把眼泪,又呜呜地哭起来。
“呸,这个畜生,这个杂种,要不是有孩子,豁出老命也要打折他腿。”滕老汉呸出一口痰。
“说那些没用的话干啥?他不打折咱俩腿,都烧高香了。想想解决眼下的事儿得了。那个娘们要是去告他,他工作没了不说,还得去蹲监牢。”滕老幺爹妈一商量,还是决定把棺材本拿出来,而且这事儿,还要瞒着女儿们。滕老幺爹说:“多拿出几个吧,给美菊和孩子们添置两件衣裳。”滕老太点头,眼泪像苍蝇似的,在眼前嗡嗡地飞。
胡美菊要去给谢淑枝送钱,她说:“我得好好羞臊羞臊这个臭不要脸的女人,让她在屯子里待不下去。”婆婆泪水涟涟地看着她,“美菊啊,妈知道你的心情。咱不能和她一样儿的,这事儿要张扬出去,咱家那个不争气的东西,再去吃牢饭,咱娘俩往后的日子可咋过?还有孩子在学校咋待——”滕老太怕媳妇压不住火,再节外生枝,拿出的钱,就打了水漂。万一那个不要脸的娘们,再狮子大张口,这个事儿就瞒不住了。胡美菊心不甘,谢淑枝和她男人有一腿,扇她一个嘴巴,还让她白白地讹一万块钱。一万块,那是咋攒的啊。胡美菊心里明白,公婆手里的积蓄,都是大姑姐们给的。公婆种地卖菜卖粮的钱,都给她和孩子花了。
胡美菊只好沉默地点头,压下心头的恶气。
滕老太眯缝着眼睛望天,“老天爷啊,你有啥喜事儿啊,晴天亮瓦的,连云彩都像绸子似的,一缕一缕的,怪好看的。唉,俺难受得恨不能找根绳子上吊——”看见滕老幺他妈进院门,正在给牛撸奶的谢淑枝,使劲地白了她一眼。张连锁刚从地里干活回来,端着一个大水瓢咕嘟咕嘟地喝水。看见滕老幺他妈进来,他头都没抬地溜进屋,还关上了房门。
谢淑枝还得往奶站送奶,她现在一点都不敢掺假,刘全对他家的奶,鸡蛋里都挑骨头。不到一周的时间,她就瞎了三桶奶了。她咬牙切齿地骂刘全不得好死,他全家都是乌龟王八蛋。
滕老幺她妈拖着脚,走到谢淑枝面前,浑浊的眼神儿盯着谢淑枝,缓缓地说,“这人啊,再要脸,摊上不争气的儿女,在他们面前都得低下头。俺养了一个不争气的儿子,俺们也老了。土都埋半截了,再也养不出这样的孽障了。你还年轻,养孩子可得寻思寻思,万一要是养出俺家这种孽障,眼睛都能哭瞎。”
谢淑枝的脸腾地红了,身子也有些萎顿,但马上又挺直了腰板,看着滕老幺他妈,得意地晃了两下脑袋,咯咯地笑了。“放心吧,老太太,俺养不出你那样的儿子。就算不小心养出一个,落胎包就掐死,都不让他见光。”滕老幺妈看着她,依旧不紧不慢地说,“是啊。这年头还是养丫头好,像你这样的丫头,要是多养两个,不发家,也没有亏吃啊。”滕老幺他妈咳嗽了一声,“你婆婆的命可真好,早早就死了。这人活着啊,可真是没啥意思。就说这双眼睛吧,看见多少,下不去眼儿的事儿,想想都恶心。”滕老幺他妈,嘴角上扬出一丝笑意,她把一沓钱放在小木凳子上。“这钱,你查一下。”谢淑枝眼睛亮了一下,抿起嘴,在围裙上擦了手,拿起小凳子上的那沓钱,往手指尖儿上,呸了一口唾沫,刷刷地点了起来。
“正好。一张也不少。”
“那俺就回去了哈,咱们两清了。按说,你该给俺打个纸条。可俺相信你,你要是再作妖地胡说八道,俺豁出这把老骨头,豁出俺那个不争气孽障,俺们也不能再让人欺负。”滕老幺他妈拖着脚,走出谢淑枝家的院子,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张连锁没吃午饭,他说头疼得要炸了。谢淑枝把手背贴在他的额头上,“不热,可能是上火了。起来吃一口,煎的鸡蛋焦黄儿焦黄儿,我再去摘两根黄瓜,拌个凉皮黄瓜丝下火。”谢淑枝像是啥事儿没发生,把滕老幺他妈送来的钱,掖到私密的地方。
那晚,二胡声久久不断,哀婉的声调,让感性的女人们流下了眼泪。“这是啥呀?”有知情人说,“这曲子叫‘江河水’。”
又过了两天,胡美菊才把滕老幺从遗弃多年的破烂老酒坊里,揪回家。“你也不怕被耗子啃了,你连条野狗都不如。”喝得瘫软成一摊烂泥的滕老幺,一进门就噗通一声,给胡美菊跪下了。“我错了,以后我改。”
滕老幺他爹从门外蹿进屋,使足全身力气,抽他一个响亮的大嘴巴,“抽死你个杂种……”
“你干啥呀?你想逼死我,明个,我就死给你看。”滕老幺龇牙咧嘴地冲着他爹叫。
刘珍珍后来才知道滕老幺和谢淑枝的事儿,但双方当事人都闭口没再说这事儿,她也只能装作不知道。刘长河气得直跺脚,“真不像话。我说啥来着,有两个钱就不知道咋嘚瑟了。”他气呼呼地要抽烟,看了一眼女儿,又把那只烟斗攥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