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合图书

暖阳里 上篇 9

上篇 

9

刚出正月,刘世昌又和六儿子顶牛了。农闲,三区十八户的人家,都吃两顿饭。那天,刘世昌刚要吃晚饭,刘长河就从外面风风火火地进来。奶奶问他:“吃饭没?”刘长河说:“没吃,饿死了,奶帮我拿个饭碗。”刘世昌说:“用你爷的碗吧,你爷腿疼,吃一口就回屋躺着去了。”刘长河去东屋和爷说了几句话,就拿起爷的饭碗,盛了上尖一碗高粱米饭,唏哩呼噜地吃起来。刘赵氏让他慢点吃,爹把一碗白菜粉条,往他跟前推了推。他把一碗高粱米饭吞下去,又端起白菜碗,吱吱地喝汤。他又把菜碗推到爹跟前,“爹,你晚上喝几盅酒,驱驱寒气。俺爷就是老寒腿,都是早些年开荒着凉落下的毛病。”刘世昌瞥了一眼六儿子,“嗯,俺这几年,觉也越来越少,喝两口也好睡觉。”刘世昌很知足,五个儿子从没让他和爹断酒。

“爹,土改了。家家都有地种了,可是你看见没?屯子里乱成一锅粥,啥样人都有。有人好斗,胡乱给人扣帽子,打架,特别过去那些穷得吃不上饭的人。现在分到地了,可还是一样不爱干活,整天乱窜,还背后嘀咕着闹事儿。他们怕你,在你面前都装相。我想出头,带着大伙一块种地,不想再挨饿。咱们这地儿,不是旱,就是涝,得治理,不能指望着老天爷的脸吃饭……”刘世昌把酒盅摔出去,还把炕桌掀翻了,他指着刘长河破口大骂,“你黄嘴丫还没褪净,就说这等大话。你不就是跟着丁大壮,念了几天书,认得几个字吗,就觉得翅膀硬了,就要挓翅飞了?你以为我眼瞎耳聋吗,我还不知道屯子里,表面风平浪静,其实几个管事儿都各怀心事。我没出头平息,是想再看看。眼下这些事儿,谁能看得准,我看不准,你也看不准。”刘世昌吐了一口痰,“这些年,我这个屯长,虽然没为屯子干啥大事儿,但也没为日本人干一件事儿啊。就算土改了,老子还硬实着呢,也轮不到你指手画脚。”刘世昌用拳头咣咣地捶胸脯,“俺这个爹还没死,俺死了,还有你大哥,你二哥,你三哥,你四哥,这还用俺告诉你吗?”刘世昌眼白布满红血丝,“你好歹不知啊,咱家没被定成地主和富农,就是躲过劫难了。我都夹着尾巴做人,你还往前冲,枪打出头鸟,你不知道吗……”刘老太搀扶着刘老汉颤巍巍地走过来。看到年迈的爹娘,刘世昌戛然地闭了嘴。

刘长河急忙站起来,扶着爷坐到炕上。

“爷,奶,我回家去了。”

刘老太点了下头。“六儿啊,夜黑别出门,你都是当爹的人了,别让你爹操心。”

二儿子刘孝利,都快两岁了,刘长河才在饲养棚的后身,盖三间土坯房。

转年开春,刘家门前的榆树悄无声息地死了。刘赵氏心疼,她愁眉苦脸地嘀咕,“老榆树咋好模样儿地,就死了呢?去年还活得像模像样,开春也结了滴里嘟噜的榆树钱儿,全家还吃了好几顿榆树钱儿干粮。咋说死就死了呢?看来,明年是吃不到榆树钱儿干粮了。咱爹咱娘可爱吃了。”刘世昌心口突然闷疼,他让大儿子和二儿子把树砍了,连同树根也刨出来。树根和枝杈烧火,树桩要是没空心,没准还能出几个菜板。

“为一棵榆树,伤什么心啊。再种一棵就完了。”刘长河嘲笑自己。

“别忘了,给爹冲碗鸡蛋水,咱娘也得喝。就说我说的,不喝不行,哪来的腥味?我喝咋那么香啊。”刘世昌对刘赵氏叮嘱了几句,抬脚就往外走,“我去地里哈。晌午,做萝卜汤喝,萝卜糠了也能吃。”去年冬天,储藏菜窖里萝卜没埋好,过年时,就有些糠了。

这天,在地里干活的刘世昌,也心神不宁。他坐在地头,抽了两根纸烟,心里还慌乱得不行。他抬头看了一眼天,太阳都到了头顶。他想可能是饿了,早上吃了三个饼子,一二大碗苞米面糊糊,咋能饿呢?他又强迫自己备了一根垄,锄头下去,翻出来不少苦麻菜的嫩芽,白胖的嫩芽,甚是稀罕人,有的还长出两片嫩叶。刘世昌蹲下身子,剜苦麻菜,他知道这东西解毒败火,爹不爱吃东西,又不停地咳嗽,多半是春天发火,拿回去,给他们煮水喝,要不就包菜干粮。这半年来,刘世昌总是莫名其妙地闷闷不乐,心慌乱得老像是有啥事儿似的。以前,他还真没注意。这会儿,他想多半是肚子空的缘故,肚子一空,心口就难受。“都是那场大水,把地都冲没了,再加上小六闹分家时,落下的毛病。”

刘世昌把自己心中的不快,都记在那场大水,和六儿子分家的头上。自从爹娘落炕,他心中的阴云就更稠密了。刘赵氏尽心尽力地伺候公婆,公婆吃的东西,她从不让儿媳妇们沾手。她说,“你爷,你奶,吃惯了俺做的饭菜。”刘世昌时常回忆起爹娘,带着他落脚到三区十八户时,那时候的爹还健壮的能和他一起开荒种地,和他一起砌墙盖房。那时候,他从来没想过爹娘会老,他也从没想过爹娘,有一天会离开他……而眼下,爹娘说不行,就不行了。

刘世昌用衣襟兜着苦麻菜,扛起锄头往家走。一进院,就看见门口那棵老榆树伐了下来,枝杈也砍得光秃秃的,支棱八翘的树根,也刨了出来,一截黑黢黢圆木躺在仓房旁边。院子里静悄悄的,几只老母鸡在院子里溜达着觅食,他看一眼屋顶,烟囱窜出缕缕白烟,看来刘赵氏已经在做午饭了。他把锄头放在仓房门口,几只鸡咕咕地叫。他用脚踩着那截榆木,木心透出白莹莹的绿,还得借一把大锯,做几块菜板。榆木的硬度,最适合做菜板了。再箍上铁皮或者铁丝,正经能使几年。刘世昌目测这截榆木,最少能做三块,成色不错的菜板。看着没有虫眼儿的树芯,就知道这棵树,没得啥病,“这棵树,还是在三区十八户生活了几年后,爹种下的。爹说前不栽杨,后不种柳,在门前栽一棵榆树吧,它皮实。活得好好的,榆树咋就好模样儿地死了?”刘世昌嘀咕出这句话后,他愣住了。这不是早上刘赵氏说的话吗。他叹了一口气,又在门口跺了几下脚上的尘土,觅食的鸡,被他吓得扎煞膀子,咕咕叫着飞跑去了后院。

“在地里挖的,给爹和娘煮碗水败败火。”他撩起衣襟把苦麻菜,抖落到西屋的锅台下,拍打掉衣襟上的尘土,摘下粘在衣襟上的草屑儿。他的心慌乱得,像是有老鼠在窜哒。

“咱娘今早也喝了鸡蛋水,他俩上午都没怎么咳嗽,晌午还要吃揪面片,卧鸡蛋。”听了刘赵氏的话,刘世昌嘴角难得露出一丝笑容,低头进了东屋。

“爹,今个咋样?俺娘咋也睡着了?”

“爹——娘——”

刘赵氏拐着腿,跌跌撞撞地往东屋跑时,把锅台上的一盆水撞翻,水无声地蔓延到地上。在院子里溜达的老母鸡,抱着膀跑进来,它们以为找到了米。

刘老汉和刘老太连晌午饭都没吃,就双双归西。

刘世昌在距离乌裕尔河,三里多地的一个高岗处,为爹娘选了一块坟地。他对儿子们说:“以后,这就是咱们老刘家的祖坟了。俺和你妈走时,把俺俩埋在你爷你奶的脚下。”转头,他发现距离他选中坟地的不远处,是关老五的坟地。关老五坟地的后面,生长着一大片茂盛的蒲草,而他的坟又高又圆,坟头上的土块,还压着三张黄纸,两个女人的坟,虽然比关老五的略小,但也规整。坟地的四圈有野百合和火柴头花,还有一些他都叫不上名的花花草草。一种蓝色夹带白心儿的野花,像极了猫脸,它们零零落落地开着。阳光晃得他睁不开眼睛,他用手遮着额头,眯起眼睛再次打量起,刚刚选中的坟地,高岗处与关老五的坟地一脉相承。

看坟地之前,刘世昌没注意关老五的坟地。他想不到,冥冥中他们的因缘,从生到死。

刘世昌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四下望去,乌裕尔河湍急地流淌,草甸子上的羊草已经一寸多高,蝴蝶在微风中扇动翅膀,朝着乌裕尔河和草甸子的方向飞去。他转头看向自己的家,若是庄稼没长起来,从他家后窗户就能看到爹娘。爹娘死后,还能看到儿孙们,也是莫大的安慰。毕竟,从爹娘这辈开始,他们刘家这一支脉,将在三区十八户扎根了。

“人都是要死的,早晚有一天,自己也会来陪伴爹娘。”

入土的刘老汉和刘老太像一块碑,宣示着刘家的祖坟之地。埋葬了爹娘后,刘世昌的力气,仿佛也用完了。他再也不能一口气备一根垄,再也不能一口气吃四五块饼子,还能喝上两大碗土豆条黄豆芽汤了。刘赵氏想方设法调剂可口的饭菜,刘世昌摇头,说嘴里一点味儿都没有,吃啥都不香。刘赵氏私下与大儿媳妇说,“你爹心里有火。自从你爷你奶走了,他就没缓过来,别听他说人老了都得死,但你爷你奶离开他,他受不了。就他这么暴的脾气,从俺进门,就没听见他和你爷你奶,高声地说过话。更别说顶嘴了……”刘赵氏的口气是哀伤的,眉宇间的愁容也像一层厚雾。

刘世昌知道老婆孩子担心他,有时候他还故作轻松,带孙子孙女们,去草甸上遛鸟蛋。但他心里清楚,自己就是打不起来精神,老觉得乏。刘赵氏哀愁得无精打采,寝食不安。刘世昌也意识到,自己大势将去,他再一次地用眼神儿踅摸了一圈屋里屋外,这个家就像一棵树,树根已经稳稳地扎到地里了,他也可以安心地闭上眼睛了。于是,他不再挣扎,眸光也一点点地散淡了。

刘家在三村十八户,可谓是大门户,刘世昌一直到死,都是屯子里的主事人,这个家的当家人。可他一死,担起这个家的人,竟然是六儿子刘长河。披麻戴孝的刘长河,这年才刚刚二十出头,但他把刘世昌的后事,安排得井井有条。爹落炕后,他就一天都没间断地侍候。几个哥哥,要把他换下来,让他好好补一觉。可他摇头说:“不行,你们不知道爹啥时候吃饭,啥时候喝水,啥时候大小便。我能熬得住。”刘世昌弥留之际,哪怕六儿子去外屋拿东西,他就仰着脑袋,强睁着沉重的眼皮四下梭巡,只有看到六儿子的影儿,才踏实地唉叹一声。

刘世昌一倒头,四个哥哥围着刘长河,说:“小六你就说,你咋安排,俺们就咋干。咱爹虽然没活过咱爷,可是能活到咱爹这个岁数,也不多见。不说大操办,也得让咱爹风光入土。”刘长河好半天没说话,他看着几个胡子拉碴的哥哥们,眼眶一热,大哥二哥的背都弯了,按说无父从兄,可大哥的孩子也多,大嫂还有很严重的风湿病。双腿都成了O型。拐着腿,还在坚持养猪。有一次去草甸子放羊,腿疼得走不回来,要不是家里那条大黑狗,跑回来叼着大哥的裤腿往门外拽,大嫂兴许就被狼吃了。二哥和大哥一样,默默无闻地操持这个家,三哥和四哥孝顺,要不是自己闹分家,这个家到爹死,也不会分开……刘长河的眼眶湿了。他哽咽地对大哥和二哥说,“把圈里的猪杀一头吧,再杀几只鸡。大哥说得对,咱们做儿子的,不能随便就把爹葬了。”他又安排四哥带人,去祖坟为爹刨坟穴,三哥和胡义成学过木匠,现在也是成手,他带人在院子里给爹打棺材。大嫂和二嫂照顾咱妈,咱爹走了,最受不了的一定是咱妈。三嫂和四嫂还有喜旺忙活饭菜,还要屋里屋外地迎来送往。毕竟刘世昌一家人乐善好施,乡里乡亲都接受过他们家的施舍,都念着他的好。再说,这家人还爱帮人,看到谁家有为难遭窄的事儿,他们就算是从嘴里抠,也要接济别人。要饭花子走到门口,他们都会把碗里的饭食,分出去一半……人们都来送他最后一程。

刘世昌在家停灵七天。七天后,在一个寒风凛冽的清晨入土了。刘世昌入土的第83天,睡梦中的刘赵氏再也没有醒来,刘长河再次承担起家族的重任,把刘赵氏安葬到刘世昌的身边。至此,刘家在三区十八户祖坟里,就有四个坟头了。

爹妈没了,四个哥哥让刘长河搬到爹妈的屋里住。“虽说咱们分家了,可咱们都没离开这个大院子,只有小六住在饲养棚的后面。还是搬回来住,有点啥事儿,咱们哥几个,也好有个照应。”刘长河说啥都不搬回来,他说干爹还需要人照顾。另外,爹妈的正房,理应由大哥大嫂住。

姜喜旺生了二儿子刘孝利后,就像一只勤劳下蛋的母鸡,接二连三地生了三儿子刘孝泓、四儿子刘孝水。生老四时,姜喜旺得了产后风,刘孝水还不足百天,她就进了刘家的祖坟,先一步给公婆垫脚去了。刘孝水是丁大壮和三个哥哥带大的,是喝小米汤和羊奶长大的孩子。也许是喂得不应时,或许生他时,姜喜旺的身子,被不停的生育掏空了。刘孝水都六七岁了,还弱不禁风得像四五岁的孩子。丁大壮对老四尤其偏爱,羊奶喝到十一岁。

姜喜旺的离世,对刘长河是致命的打击,要是没有丁大壮,他都不知道如何带孩子。丁大壮把四个孩子当亲孙子,洗衣做饭读书认字。

刘长河当上屯长后,他一心要让三区十八户的人,过上吃饱肚子,过年还能吃上肉的日子。他整天带着人们忙活,为了能多打粮食,冬天一来,他就带人积肥。再把粪便的冻坨,放在大锅里煮透熬熟,掺上土传堆儿发酵。一连两年,他都用这个方法让苞米,土豆,小米,大豆,就连低产的糜子,亩产增了三十多斤。刘长河说,“每亩地增产几十斤,架不住咱们屯子地多,只要咱们家家仓房里有粮食,就算遇上灾年,也不怕。”姜喜旺走了,刘长河没动再续一房女人的心思。反正四个儿子一天天长大,等明个刘孝来娶了媳妇,家里就有人照顾了。他就能一颗心地,带着大家伙种地,放牧。

刘长河不让丁大壮当饲养员。他年岁一天比一天大了,干重活有些吃力,姜喜旺活着时,就要把丁大壮接到家里。丁大壮不来,他说住惯了马棚。他还央求姜喜旺,让她回家和长河说说,还让他继续住马棚吧。大不了自己,不干重活了呗,但喂骡马,给它们治病,自己的手法还行。再说,自己听不到马打喷儿,也睡不着觉……姜喜旺和他学说了干爹的话。刘长河没再硬逼着干爹回家养老,他知道干爹说的是心里话,是实情。姜喜旺一死,丁大壮就把四个孩子接到饲养棚。他对刘长河说,“你爱来住就住,不爱来住,就在饲养棚吃完饭,回家睡觉。我们不管你,也不拖累你,你干你的事儿,家里的事儿,我带孩子们就能干。”

姜喜旺刚烧完周年,屯子里来了三个陌生人。这对三十左右的男女,带着一个五六岁模样的男孩,来到已经改称太平庄的三区十八户。从他们的穿着打扮,能看出是从大地方来的人。他们一进屯就朝着饲养棚走过来,他们和丁大壮打听道,打听人。

七月,正午的阳光,像烈焰似的烤灼着大地。一道白刺刺的光,从敞开的木门射进来。正在给牲口砸豆饼的丁大壮,眯缝起他那双红肿,像是被烟熏的双眼。他看见白刺刺的光束下,有一团移动的黑影。眼泪就唰唰地流下来,他骂了一句该死的太阳,把眼睛都刺疼了。直到那团移动的黑影,站在他面前,他才看清是一男一女带着一个小男孩。丁大壮的心脏猛然地颤动起来,脑袋一片空白,眼泪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谁?你们是谁?你们找谁啊?”他颤着声儿,并且急切地问。丁大壮从没有过的慌乱,两只手像抽筋似的一阵扎煞,仿佛要把刺眼的阳光划拉走。

“大伯,这是三区十八户吗?我们是从北京来的,来找一个叫丁大壮的人。嗯,大概六十多岁吧。”女人温和的声音,像风似的从丁大壮的耳边吹过去。

“嗯,大伯,我们是从外地来的,找一个叫丁大壮的人。您认识吗?或者您帮我们打听一下?”男人可能觉得女人的声音,过于细微,说得又不详细,他又高声地说了一遍。

“我听得见。”丁大壮咳了起来。咳出一口痰,噗地吐到地上。

“嗯,你们找谁?”他仿佛才寻思过味儿,又追问了一句。

“大伯,我们找丁大壮。”

丁大壮愣了一下,往前走了两步。他盯着男人的脸,“我是丁大壮,你是,你是草儿吗?”

年轻的男人,伸出双手拉住丁大壮的手,摇晃着说:“大伯。我是蒲草哥的同学,这是蒲草哥的儿子,丁心悦。”男人把小男孩的手,塞到丁大壮那双粗糙得像老树皮的手里。“心悦,快叫爷爷。”

小男孩把手抽出来,还背到身后。丁大壮粗粝的哭声,像一头即将挨刀的牛。“丁蒲草去哪了?他怎么没来?他死了吗?他还没给我送终啊——”男人环抱住哆嗦着的丁大壮,“大伯,大伯啊——”

刘长河从苞米地里跑回饲养棚,跑得满头大汗。他一进院就听到爹的哭声,他进门就抱住了丁大壮。“爹,爹,你快坐炕上。”刘长河把干爹抱到炕上,又给他倒了一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