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春
07
拒绝的话最终没能说出口，龚慈芸见到黎晓雅就高兴地拉着她看了又看，魏嘉意外地发现龚慈芸那眼神儿，像极了贾府的老祖宗在看刚进大观园的黛玉。
“姥姥好，我叫黎晓雅，是芙语的好朋友，今天打扰你们了，我爸说感谢魏阿姨给我们做了那么多好吃的，来给你们送点年货，他一个人拿不了，我就说帮他忙。其实呀，我主要还是想要来蹭口热乎饭。”晓雅神秘兮兮地偷笑，还压低了声音凑近龚慈芸的耳边。
龚慈芸乐坏了，眼睛在晓雅身上都转不开：“我早就听芙语说过你，终于见到你了。”
气氛都已经烘托到这个程度了，魏嘉没法拒绝，只好带着菜回家做饭。黎鸣主动请缨帮忙拿菜，家里没有电梯，她一个人拎着菜爬楼的确会有点辛苦。并不宽敞的居民楼楼梯，灯也有点昏暗，两人一前一后有些尴尬，魏嘉不知说什么好。
“我小时候住过这样的楼，这感觉特亲切，像是又回到了童年。”黎鸣打破沉默。
“是嘛。”魏嘉觉得还是冷淡点好，做饭是帮芙语补课的回报，不代表她要接受黎鸣的其他想法。
但这个观念在两人一起做饭时，被突破了。魏嘉已经习惯了自己一个人做饭，有生以来，就连周默回家也不下厨房，好像厨房就是她的专属领地。顶多，也就是在母亲做饭时帮她打打下手。
可黎鸣是个认真负责又安静的打下手的人，他默不作声地洗菜择菜。洗完了，又帮忙收拾冰箱，把他带来的菜排列组合放进冰箱。这么一来，显得低眉顺眼，魏嘉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于是主动问快过年了，家里有没有什么需要自己帮忙的地方。黎鸣又惊喜又感激，望着魏嘉看了半天，就像一个刚刚得到许可可以满足一个小心愿的孩子。
黎鸣想了想：“我有个不情之请，就是怕太麻烦你了。”
“你先说，麻不麻烦我再判断。”
“我家的书放得乱，我的书架还有晓雅的书架，一直想重新归置归置，因为工程量太大，就一直懒得弄。”
魏嘉松了口气：“那我这两天不忙的时候，就提前跟你说。”
“那太谢谢你了！”黎鸣兴奋不已。
魏嘉开火，煎炸烹炒，颠勺抖腕喷香四溢，小小厨房里回荡着令人食欲大开的菜香，回头就能看到黎鸣弯着腰在垃圾桶边收拾菜，竟有种原本就是家里人的感觉。没想到这个厨房里第一次进来的男人，竟是他。辣椒在锅里释放出辣椒素，炝锅的味儿有点冲，魏嘉的眼睛有点湿润，父亲走得早，她从没见过男人出现在自家厨房。
这顿小年夜饭，魏嘉做了三荤一素一汤，清蒸帝王蟹摆正中央，用上了家里最大的盘子，衬得旁边家常菜都高级了许多。晓雅果真开视频跟芙语云吃饭，芙语这晚跟言真一起吃，言真做了两荤一素一汤。相隔千里，一家人却像在同桌吃饭，魏嘉看到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久违的笑容，尤其是母亲和女儿，她俩好像很喜欢这样的局面。
魏嘉在小年之后第三天，去帮黎鸣归置他家的书了。
上次去他家她是上门厨娘，这次她变成了身份暧昧的客人。她终于可以站在那满墙的超大书架边，近距离地看都有些什么书，累了还可以在窗边的老虎沙发上坐下。漂亮落地窗外的露台，她也可以身临其境，白天有大半个朝阳公园和半个国贸的都市景观，傍晚有美丽的渐变色晚霞，晚上还有流动车灯组成的车河。
这个家比她梦想中最美好的家还要具体。
魏嘉不能也不想把这句话说出口，她只是心情复杂地把那些藏书按不同作家的国家、创作的年代以及不同类型重新摆放。黎鸣的阅读面极广，不仅是文学作品，也看哲学和历史类的书籍，心理学、犯罪学、前沿科学、经济学、广告学……这些恰好全都是魏嘉也爱看的。
“平时在家也没什么事，我就看书。我这人太闷了，很无聊吧。”黎鸣说是让魏嘉帮忙，其实是两人一起收拾。
“无聊？能每天都好好看书，是我的人生梦想。”魏嘉对黎鸣回以衷心一笑。
黎鸣第一次在单独相处时看到魏嘉对自己笑，激动坏了，一时嘴拙，不知接什么话好。魏嘉跟黎鸣收拾了大半天，就把书都给收拾好了，更多时间是魏嘉惊讶地发现了一本又一本的绝版书，还有签名书，忍不住翻几页，看一眼，再跟黎鸣聊几句，时间就这么飞快地过去了。一转眼，晓雅都放学回家了。魏嘉才回过神来，赶紧道别回家。
晓雅这个小机灵鬼，在她走后一脸坏笑地审视着老爸：“黎先生，你是不是喜欢魏女士？”
黎鸣被女儿看得怪不自在的：“很明显吗？”
“你主动邀请女士来家里，不正常。”晓雅笑嘻嘻地审问道，“老实交代，你俩到什么程度了。”
“能有什么程度，人家是来帮忙整理书架的，我是落花有情，人家好像有点流水无意。”
“魏女士没兴趣就不会来了。不过，老爸你配得上人家吗？我听芙语说她妈是工作狂，您可是天天闲着的主，合适吗？”
“这你就别操心了。”黎鸣突然认真起来，“如果有一天，我跟魏阿姨走到一起，你能接受吗？”
晓雅假装为难，装出深思熟虑：“我得好好想想，那我跟周芙语岂不是变姐妹了？”
“你又不吃亏，魏阿姨做饭你多爱吃，以后就能天天吃了。”
“才不是呢，那我可太容易吃胖了。”
晓雅扔下这句话就回了房，她马上掏出手机，给芙语发了条信息：“上次咱俩说的事儿，我看有戏。”
魏嘉回到家才发现走得太急，刻意回避什么似的，有点欲盖弥彰了，明明啥也没有呀。黎鸣的家在脑海中挥之不去，除了因为缺乏女主人，显得有点冷感之外，那个家近乎完美。只要点缀一点绿植和鲜花，绝对会马上变成人间天堂。
因为这个家，魏嘉对黎鸣没那么讨厌了，一些世俗的想法冒了出来，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更何况黎鸣对自己是真心诚意，为什么非得敬而远之？有人天生爱咖啡不爱绿茶，而黎鸣就是魏嘉的明前龙井。可魏嘉这个年纪，没有咖啡，龙井就真不行吗？
一转眼，就过年了。
言真给芙语找了位回家过年的去年省高考女状元，给芙语突击补习。机会难得，芙语决定不回家过年了，有言真的照顾，魏嘉也安心。言真说，等芙语回北京，她也准备辞职来北京，虽然没想好能干什么工作，但至少有袁不凡，人生好像也有了点奔头。
魏嘉打心眼里为言真和袁不凡高兴，一个是最亲的表妹，一个是多年老友，也算亲上加亲。这个年，只有魏嘉和龚慈芸过了，大年三十，她给家里做了清扫，洗了头洗了澡，准备把黎鸣送来的菜好好做几样，再包点饺子。
正准备和面，黎鸣居然来敲门了，这次送来一些水果和酒水。
“我刚才给阿姨留了些，你也不用跑上跑下给她送，一会儿把菜做好，我帮你一起送下去，再回家。”
“要不，叫晓雅过来一起吃？”就是怕孩子多心，魏嘉想了想，这番话就没说出口，毕竟团圆饭是只有真正的一家人才在一起吃。
饺子怎么包？魏嘉一个南方人只有道听途说的经验，以前都是买的饺子皮，她只会调馅儿。这几天超市的人都不齐了，也买不到。黎鸣卷起袖子就上手了，用多少面，用多少水，下多少力，如何拿捏，他驾轻就熟，魏嘉看着黎鸣的手灵巧地旋转搓揉。那些松散的白面粉，在他手下化作一团白乎乎软绵绵的肉，完全听他的使唤。
“你试试？我教你！”黎鸣邀请魏嘉出手。
魏嘉洗净手，好奇地把手伸进面盆，原来面团是温暖的，在搓揉的过程中像是有了呼吸，不论如何搓揉挤压，都报以温柔的全面包容。
“手得顺着一个方向。”黎鸣说，“像这样。”
他也伸出了手做示范，两人共揉一个面团，隔着温柔暄软，他的手偶尔会触碰到她的，温柔的清爽的触碰。魏嘉的脸就红了，他假装没看见，继续揉着面，两人的头靠得有点近，他能闻到她刚洗过的头发的清香，混合着略紧张的呼吸，小心翼翼地继续发力。再这样下去，怕是要坏事，魏嘉心里打着鼓。
最后，那团软和和不成形的面，发育成丰满细腻的白胖大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