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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合如意 第三部分 冬 14

第三部分  冬

14

“我是马琪琪,她是刘雯静,认识你们很高兴。”

胡畔拉着魏嘉,跟包房内的三位男士笑着打了个招呼。魏嘉本想跟胡畔挨着坐,结果被他们安排一男一女这样间隔开坐,还说这种排位方法叫插花。

魏嘉不喜欢这种坐法,但毕竟是胡畔叫她来的,就当陪太子读书,还个人情。胡畔今天穿得很不一样,头发做了一次性羊毛卷,戴上大黑框眼镜,穿山本耀司昙花衬衣和黑色长裙,搭配夸张的黑色土星包,亚比范十足。魏嘉就随意多了,只不过衣服的颜色稍微搭配了一下,都是一个色系,化了个妆,并没为这顿饭做更多装点。

魏嘉猜哪位是跟胡畔网友见面的主角。看来看去,三个男人都是西装衬衣,虽然都没打领带,但能看出是正经工作且收入还不错。魏嘉判断,胡畔约的人应该是挨着她坐的一个。他们三个都很主动地自我介绍,都用了英文名,Mike、Richard和Henry,都在基金公司工作,有做数据分析的,也有基金经理,还有财务部的,三人是同事。

他们跟杨东升不一样,不是魏嘉社交圈里能遇到的,而且这三人看起来年龄都大约三十出头。魏嘉理了理裙摆,坐得更端正些。胡畔跟他们三个都能谈笑风生,且很能把握好尺度,不过于亲昵,也不端着高冷,魏嘉发现她在跟男人打交道方面突飞猛进。在男士们都自我介绍之后,轮到女士了。坐在胡畔左边的那位Henry先提问职业,魏嘉确定此人就是胡畔的网友。

“我呀,做占星的。”胡畔说完嫣然一笑,试探地看着各位男士,“非主流职业。”

“厉害!玄学是最高级的科学。”Henry有点意外,“难怪你不肯直接告诉我。”

其他两位男士也纷纷对胡畔表示了钦佩,还随口聊了几句闲的,比如胡畔收费大概什么档次,金融男最关心的第一重点永远是价格。接下来,所有人都望向魏嘉,像是在等她自我介绍。这令她不自然,毕竟名字是假的,她不知道工作要不要也来假的,对于这帮金融男来说,他们太容易看穿,一时间,竟无法脱口而出。

“雯静是编辑,在出版公司工作。最近我在想要不要写一本关于星座的书,怎么写能过审,所以最近老是麻烦她,为了感谢她的专业意见,今天特意给她介绍你们几位优秀的单身男士。”胡畔抢答了,这番话简直滴水不漏。

魏嘉微笑着看了眼胡畔,算是感谢她,也是发自内心地对她快速编故事的能力赞许。

这家店是上海菜,师傅据说是上海请过来的,味道很不错,尤其响油鳝糊在魏嘉看来是北京最上乘的,然而这顿饭吃得一点也不愉快。

胡畔跟男人们谈笑风生,聊占星为什么不能看股票涨跌和球赛胜负,聊最近哪些赛道的基金是趁低吸纳的好时机,聊OPEN AI对金融行业的真实影响。没有一个话题魏嘉插得上话,她像在看访谈节目直播,全程认真地听着这些精英话题。她透过那些雾气蒙蒙用术语叠加的话语,看到后边的这几个人,包括胡畔,他们的客气和礼貌是经年累月的习得性傲慢。这傲慢来自同款的多年博雅教育和良好家境,以及精心维护过的社会身份和自身外形,他们精心培育自身用以提升估值,就像精心运营数据用长期上升的K线证明自身价值。这价值,是用来有朝一日变现的。在金融市场,有实力有眼光的人对这样的金融产品长期持有并最终获益,而普通人大多只会被割韭菜。短期持有相当于短期关系,一时涨跌可能会带来即时满足的幻觉,但快进快出会发现其实不赚反亏。因为他们才是庄家,涨跌他们控制。这样的人没有爱也没有心,他们眼中只有数字,正收益还是亏损,理性会指引他们随时调整策略。越快让人破产的行业越是能赚到钱,比如金融,比如医美。跟这样的人打交道,令魏嘉害怕。

一旦看穿真相,魏嘉瞬间祛魅。胡畔也有些陌生,她好像被什么妖精附了身,明明聊得这么正经,身体却婀娜成百般娇媚,偶尔还会拍一下对方,明明第一次见面,却好像很熟的样子。她不仅勾引男人,也替男人勾引自己,有些话没说出口,却能感觉到她在暗示男人对自己更主动些。

别扭,多年信任的闺蜜一转手要把自己卖了,她能得到什么?不外乎男人们的下一次约会,她又不缺钱。魏嘉倒是从这顿晚餐里得到了新的灵感:女人在优质男面前会不自觉地试图表现出更高的价值,而男性在物化女性时,早已先物化过自己。所以物化是人作为独立个体融入社会的必经之路吧,职场如果和情场一样,公司不物化每个人又如何评级如何定工资……这些有的没的令魏嘉极兴奋,立刻掏出手机,在备忘录里记下这几句重点。

“你写什么呢?这么晚还工作,真是敬业。”

Mike没礼貌地探过头来看魏嘉输入,弄得她赶紧收起手机,再也不想继续浪费时间了:“抱歉,我刚看到主编的消息,马上要回去弄个文件,你们慢慢吃呀,我先告辞了。”

魏嘉起身,准备拿外套,胡畔完全没料到魏嘉会在九点半就要走,面露不悦:“别扫兴了,就不能明天弄吗?”

“亲爱的,可太羡慕你自由职业了,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你这样呀。不好意思各位,你们继续呀,拜拜。”魏嘉甜美一笑,连大衣都不穿了,掂在手里就走。

走出饭店大门,魏嘉终于松了口气,精华时段她已全程旁听,接下来要进入男女话题,胡畔已经有意往这个方向开始引导了。魏嘉完全不想在陌生人面前听胡畔聊这些。继续待下去肯定要浪费剩余的两三个小时,回到家已经十一二点,今晚别想写出像样的东西了。当然,相比能写好一篇公号文的快乐,胡畔跟三名钻石王老五谈天说地的快乐,是一样的快乐,快乐不分高低贵贱。如果不是要工作,魏嘉愿意陪胡畔打发时间,胡畔可以放羊,可她作为生产资料只有时间的穷人,必须砍柴。

魏嘉到家后没多久,就接到了胡畔打来的电话,劈头盖脸一顿臭骂:“你太不给面子了,我一番苦心叫你出去认识新朋友,我错了吗?我胡乱介绍人给你了吗?你吃饱了拍拍屁股就走把我当什么人了?我对你真是太失望了!”

魏嘉快被听筒里破音的声量震聋,说必须保持更新频率才能勉强守住每天都有新关注增长吗?这对她来说天大的事,对胡畔只算根头发丝。如果年轻二十岁,魏嘉会因此陷入自我怀疑,好在现在她不是迷茫的年轻人了,谁的看法都不重要,专注自己的事,不被负面情绪转移注意力很重要。以往也知道这些道理,却无法真正做到,可能人生的大道理也按年龄分级的,就跟国外的电影分级一样。

“游戏人生我还没有资格,现在真的要为稻粱谋。”魏嘉能说出来的,也就只有这个程度。

“你指责我游戏人生?太傲慢了,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好心好意给你介绍对象,你走了之后那个Mike还想要你微信!”胡畔怒了,一口气反驳了好几分钟,可魏嘉并不想解释,她一个巴掌拍不响,憋着气挂断了电话。

同样无法理解的还有胡畔,她挂断电话后一整晚没睡好,这几个男的对魏嘉有没有兴趣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发现魏嘉非但不领情,好像还识破了她试图引诱她跟自己一起去挑战自我的目的。

胡畔收到了黎鸣发来的信息,说有心事想跟她谈,约她晚饭。

对于表哥的邀约,胡畔工作忙起来也会拒绝,他素来没大事,不外乎晓雅的教育问题,生母不在身边,敏感话题他总会拜托胡畔跟晓雅沟通。胡畔帮晓雅买过第一次使用的卫生巾,也陪她去商场挑选少女内衣,从某种角度,胡畔算得上是晓雅的代母,在离婚率长期居高的当代社会,这也算一种特殊的家庭形态。所以胡畔本能地以为,又是晓雅有什么问题要解决,她一见面就直入正题:“让我猜猜,赵已然要争夺抚养权,想摘果子吗?晓雅都快18了,她有主见的,想跟谁好就跟谁好。”

“她有新目标了,她才不会在我身上瞎耽误工夫,正忙着谈恋爱呢。”黎鸣苦笑着否认。

“那就是晓雅谈恋爱了?”胡畔见黎鸣还是摇头,接着猜,“我知道!高考综合症,我同事家高三的孩子严重失眠天天哭,不想上学还闹自杀,全家正愁怎么把孩子弄到安定医院去看看呢。你千万别多跟晓雅说一定要考多少分,老师给的压力够多了,也别让亲戚们问,你多打打招呼。”

“畔畔,不是晓雅的事,是我自己。”

“你能有什么事?”胡畔怀疑地打量着黎鸣,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压低声音,“你瘦了,更年期了?”

黎鸣被胡畔逗笑了,摇摇头:“更年期我肯定在你后头。”

呸!胡畔啐了一口:“大吉大利,我现在美好人生刚刚开始,别触霉头。”

“你觉得我跟魏嘉合适吗?”黎鸣认真地说,见胡畔睁大了眼睛,接着往下说,“上次生日宴上,我说的话都是真的。”

“什么话?我不记得了,我就记得赵已然看到她眼里冒火。”

“我说上大学就暗恋她,是真的。我还记得第一次去学校找你,正好看到你们俩走在一起,那天她穿一条碎花连衣裙,好像刚洗完头发,傍晚的风吹过去的时候,她正好走到了路灯下,灯亮了。那一刻,我的眼睛好像被她点亮了。后来,我还记得那天参加的是莫泊桑的研讨会,那天聊的是《漂亮朋友》。她说每个时代都有杜洛瓦,杜洛瓦不分男女。她说的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我特别高兴。那种感觉怎么形容呢?世界上有一个人,她的皮囊和灵魂恰好都是我最喜欢的样子,恰好被我遇见,恰好我还年轻。”

胡畔冷漠地望着黎鸣陷入回忆,眼角眉梢写满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