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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合如意 第三部分 冬 13

第三部分  冬

13

诗歌不会骗人,原来人真有两次生命,一次尚未结束,一次刚刚开始。

自那夜后,胡畔已经被连续好几个同事追问,去哪家美容院,是搞了高科技还是打了什么新款针,皮肤暗沉都不见了,妆也格外服帖,每天都容光焕发所过之处留下早春气息。胡畔心道的确是打了针,纯天然的那种,只是无法与外人道。

唯一的副作用,大概就是从那晚开始,胡畔已经梦到过好几次昆虫。明明躺在乳胶枕和真丝床单上,最舒适安全的空间,毫无征兆地就梦到密密麻麻的山蚂蚁,像外国恐怖电影里那样潮水般涌来,将胡畔淹没。有一次梦到了甲虫,有点像独角仙,排着队从角落里钻出来,几百只围成一圈,用它们的角在拱身体,像是要把她抬到什么地方去。还有她清晰地梦到过,整个身体上方,有团像沙丁鱼那样群游的数千万计的瓢虫,大大小小的,有金龟子也有各种瓢虫,组成一团人形的云,像是试图附身一样俯冲下来。

虽然胡畔每次都在身体被真正弄走之前醒来,那些酥酥麻麻的触感如此真实,但梦里的内容却如此荒谬。令胡畔没想到的是,就在那晚之后,她只跟他又约会过两次,他就出差了。

说是出差,但谁知道呢?毕竟不是丈夫,也不可能发来任何机票之类的凭证,他本人也没有想证明什么的动作,直接宣告一声:“我出差了,去国外公干,可能要一两个月才回来,你要好好照顾自己,那边有时差,我可能做不到每天保持联系。”天知道他去了欧美还是日韩,毫无征兆就突然稀疏了联系。胡畔一时间竟产生了戒断反应,浑身不自在,开始难以入睡。

男人就像好酒,没喝过好的时候,这玩意儿是个什么东西,一旦饮过琼浆,就跟王家卫拍的电影一样,醉生梦死全都有了。脑和心也开始呈现两种状态,脑明明很理智,用尽左右两边的脑汁提醒胡畔这事儿差不多得了,不能上瘾,这男的很可能就是个高手,很懂在厌倦之前就放弃,绝不贪杯。而心却不听脑子的使唤,大概是深入身体,它更能敏锐地感受到身体的需求。深夜辗转反侧时,每一个毛孔都张大了嘴在喊要啊要啊,快给我呀。

睡不着的时候,胡畔也没闲着,继续刷社交软件打发时间。吃不到,就当刷菜单,假装自己点菜,这样时间也很快就过去了,转移了注意力,就不再因他而焦虑失落自我怀疑。

胡畔还是有点高估了自己的定力,她在将睡未睡之际,答应了两个人见面。要怪,也只能怪当今好看又百无聊赖的男人太多,送上门来的小蛋糕不试吃一口吗?都比胡畔小,并不知道他们的真实年纪是多少,胡畔只知道自己保养得还算好,虽然他们也叫姐姐,但眼中流露出来的那种生猛兽类的渴望,分明全都是蒋证不曾有过的。他从第一次见面,就像植物,蕨类,只能待在潮湿阴郁的环境,稍微干燥一点就能要他的命。

一个接一个的男生,在胡畔看来,他们都算不上男人,跟“他”不一样。他们更容易冲动,更容易无拘无束地大笑,更率真,不会藏着掖着,不喜欢就会直接说出口。跟他们打交道可真是简单,除了不会给钱和买贵重礼物,偶尔收到一枝花什么的,也挺好。因为不停换人,所以胡畔的招儿都可以不用换,反正谁都是第一次,都好使。

有个傻小子,是个前原画师,也接广告的一些后期活儿。自从OPEN AI技术爆发之后,层出不穷的新作图软件替代了他的工作,已经失业一年多,一边努力学习新技术,一边努力找工作。胡畔假装自己姐姐做人力资源工作,点拨了他几句,他眼中就冒出了狗狗般的崇拜。在一次约会之后,不仅给胡畔送花,还送保健品,虽然都是胡畔不会吃的牌子,但这份心意是24K的。这孩子审美不错,打扮也时髦,胡畔就忍不住多见了他两次,其实也有点想看看他下次能换个什么造型。结果第三次见面,这孩子居然想结婚,吓得胡畔马上把他拉黑。

这些人,她不敢分辨谁是真心谁是假意,也不敢去深想谁是未婚,谁是假单身。反正不会有下一次联系了,见面只是娱乐,她不会构思任何接下来的发展。她像一头刚从冬眠中苏醒的野兽,正好被一罐偶遇的蜂蜜打开了胃口,只需要贪婪地摄取,填满口腹。她喜欢这样被欣赏和取悦的状态,爱情永远在刚开始时抵达巅峰,然后一路漫长地持续下滑。有些人运气好,钝感,可能不太能体会这种下滑,之后若干年后某天回想起来,才会发现可能第一次两人见面时,是唯一一次身在玫瑰漩涡中心。胡畔通常第一次见面之后的几分钟,就能判断出此人真实魅力指数。那是来自学识、阅历和智商带来的综合性直觉,一旦她感觉不好,马上就走。感谢互联网提供身份造假的机会,在这种人际场景中,胡畔只有使用假身份才能看清每一个人,如果他们知道她是年薪近百万的女高管,本来可以纯粹的交往,会立刻变得不纯粹。

胡畔乐此不疲,隔几天就打扮成另一个自己去赴约,她带上日程本,那里边有她给每个人设安排的细节,像是在演戏,又像是进入平行宇宙,不断重启人生。在不断重启人生的过程中,她觉得自己有时候像当年的魏嘉,充满少女的活力,可以扮演毫不犹豫一头扎入爱情的姿态。有时候她又觉得自己像任壹欣,一出场就开始控场,无需证明就是控制气氛和场合的大女主。有时候她也会变成袁不凡,稍有懈怠或者对对方不满意,她会忍不住翻白眼,摆出奶奶脸,然后默默地给袁不凡发个信息,让他过几分钟打电话给自己,电话遁。

这件私人娱乐,胡畔并没完全告诉袁不凡,只说最近在积极社交,多认识一些人。袁不凡并没多问,胡畔不在乎他问不问,她更想分享给魏嘉,甚至想看魏嘉的惊讶表情。相识二十多年,四人帮里大家都当她冷感。这个词对别人来说是褒义是高级美,在胡畔这里是贬义,是没有生命力没有吸引力,只能靠高冷伪装。在潜意识里,胡畔认为魏嘉其实也这么想,只是碍于面子,表面上夸自己是冰山美人。

她甚至想拉上魏嘉一起沉溺情欲,只有看到当年的同路人变成跟自己一样,道德压力才会减轻。不然,每当面对父母、表哥,甚至晓雅,她都会觉得是偷摸做错事的孩子,心虚。胡畔带着这个目的,给魏嘉发了信息,说要给她介绍对象,让她周末打扮打扮,跟自己一起去赴约。胡畔知道,魏嘉不会拒绝自己。

其实发出信息时,胡畔还不知道要介绍谁给魏嘉,但她不怕,手里几十个候选人捏着呢。她精挑细选了一个聊得比较投机,也急于跟她见面的。胡畔说自己从没见过网友,有点不好意思,要带女朋友一起去,让对方安排一次多人晚餐,顺便也帮女朋友介绍对象。

从此前的谈话里,胡畔能发现这人是个老玩家,对待女人很有一套,虽然略显油腻,但这样的人才能确保整个流程丝滑。胡畔希望魏嘉能比自己更快地滑入欲望山谷,跟她一起徜徉其中。

魏嘉如胡畔预料,不仅答应,还谢谢她,有好事想到了她。胡畔临见面前一个小时,给魏嘉发信息,要她称呼自己另一个名字,以及另一个工作和年龄,那是她使用的一个人设。并让魏嘉同样为自己准备一个假人设,席间不要说漏嘴。

魏嘉马上问:“什么意思?我没明白,为什么要用假名字去相亲?”

“如果是真爱,是天注定的缘分,是什么名字并不重要。万一不是真爱,用了真实信息反而会有危险。”胡畔耐心地解释道。

“这些人是谁呀,不是你朋友吗?”魏嘉更不理解了。

“是朋友,网上的朋友。但你千万不要有成见,谁都可以在网上遇到,马斯克马化腾马云也用社交软件,认识的方式不重要,见面后的感觉才重要。”胡畔再次强调。

“可……我也不是什么名人,用真名也没关系吧,万一你朋友以后知道了,会不会不好。”魏嘉的声音里充满了怀疑。

“别墨迹赶紧来,就算你用真名,人家也会以为你用假的,懂吗?我不管你用什么,反正你不许叫错,一定要叫我‘琪琪’!”

胡畔不等魏嘉再说话,就挂断了电话,她已经生气了,魏嘉居然不听自己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