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冬
02
中年人普遍颈椎不好，做人没法回头，腰椎也不好，还弯不了腰。
魏嘉想要彻底干净稳妥地分手，不仅要回头，还得弯腰。
魏嘉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发了一家不便宜的餐厅点评网链接给杨东升。餐厅是杨东升最喜欢的外国菜，地点在杨东升最向往的三里屯，发送时间是魏嘉特意选的，晚上八点。这个时间已经吃完晚餐，杨东升在寝室里躺着刷手机，没有立刻回复。魏嘉几乎能想象他此刻诧异的表情，惊讶中带着一丝不解，大概在想这女人发什么神经，我都已经发帖黑她了，是害怕了吗？是求饶？还是想谈条件？
十分钟后，杨东升回了一个问号。
“想去吃吗？”魏嘉大概半分钟后回复。
“你什么意思？”
“你来吃就知道什么意思了。”
第二天中午，杨东升跟魏嘉就坐到了那家餐厅里，一大一小两个成年人都带着共同的秘密，各自洞察揣摩。
“以前我不爱吃这种餐厅，又贵又不懂是不是真地道，就是吃个新鲜吃个氛围。”魏嘉用一句毫无关联的话来做开场白。
杨东升稳重地不接茬，看菜单，这次居然没有直接照着最贵的大菜去点，而是选择了点评网站上推荐人数最多的性价比套餐。魏嘉从这里确定了杨东升今天来的态度，没有那么强的恶意和报复心。
菜陆续上了，杨东升边吃边问：“说吧，找我干嘛？”
“你发的帖子我看到了，还好我不够红，到现在也就几千个转发。你出了气，我吃了亏。咱俩的关系，也算是进入了一个被考验的关键点。”魏嘉看着杨东升大口吃肉的样子，皱了皱眉。
“咱俩还有以后？”杨东升故作冷静的声音，不看魏嘉的眼睛，手里切的肉却滑了出去。
“这取决于你。如果你愿意，我们还可以继续做情侣号，一起赚钱。我已经辞了工作，只要你愿意再发个帖，解释一下之前是误会，说这是我俩想做情侣号的预演，想看看读者是否能接受这种工作关系。只要澄清了，这号还能继续做，这几天我还接到了新广告邀约，只是没有得到你的答复之前，没想好应该用什么角度去做。”魏嘉认认真真地说。
“他们疯了吗？还找你做广告。”杨东升难以置信。
“黑红也是红，这几天还多了些流量，一些不认识的作者看了你的帖子还自己找来，特意看我写的是什么内容。我文章的质量还可以，这你得认。”魏嘉自信地望着杨东升。
“你现在多少钱一条广告？”杨东升显然对钱最关心。
“四五千吧，去掉一部分中介费和税。”
“比我知道的要少。”
“用来报价和宣传的价肯定要往高里说，这是给自己抬咖，你同学跟你说的，可能就是这个价。实际签约价少一些，还能算卖了个人情。”
“我得考虑考虑。”
“你要找到理想工作，随时可以放弃这个赚外快的机会，也可以继续当成副业。我们可以只是工作关系，你该谈恋爱谈恋爱，我不耽误你，可以随时终结。”
杨东升再吃肉时恢复了吧唧嘴，这种习惯已经融入到了他的生命，要掩饰也只能掩饰一小会儿，时间一长就忍不住。临走时，两人约定继续以未来工作伙伴的方式当朋友，等杨东升想清楚了再接受或拒绝这个邀请。离开餐厅时，杨东升表情复杂，在他转身的那刻，魏嘉知道他不会拒绝自己。不仅如此，至少短期内，杨东升不会再在网上发乱七八糟的东西。
在袁不凡的判断中，最怕的不是已经发生的事，而是还没有发生的事。网络上太多谣言真假难辨，如果杨东升一口咬死魏嘉怎么对待自己，利用一些软件制造伪证并非不可能，现在AI技术发达又廉价。这顿饭最重要的目的，就是继续保持交往，确保他不会继续乱讲话。这顿饭吃掉一千出头，但魏嘉觉得很值当，这是开给杨东升的定心丸。
杨东升消失在视线里，魏嘉的后脖子有点疼，疼就疼吧，原来选错一个对象，可能带来那么复杂和严重的结果。这还只是交往初期，幸好一切暴露得早，老天爷已经给了自己明确的机会逃过这个坑，而付出的代价只是低个头。
魏嘉知道杨东升这几天在找工作，到处投简历，但她非但没有减少跟他的联系，反而越来越主动，动不动就给他发信息，问他在哪，跟谁在一起，甚至还不分时间地点地拨打视频电话。杨东升一旦表现出不快就立刻道歉，用词之委婉动听，态度之诚恳，令杨东升看到之后都不好意思发脾气。有点像使劲戳了人一下又鞠个躬道歉，次数多了，肯定会让杨东升烦的。
魏嘉就是要让杨东升烦自己，他舍不得可能得到的好处，就不会跟自己绝交，而让他烦自己，又能让他不会再对两人关系有进一步想法。这个分寸拿捏其实有点微妙，得小心火候。
大约持续了一个礼拜，这种奇怪又别扭的网络联系之后，魏嘉在周末又给杨东升发出晚餐邀约，这一次是家五星级酒店自助餐。魏嘉不想再为请杨东升吃什么而费脑子了，更重要的是，她需要安排胡畔在一个适合她身份的场合出现。
杨东升这次看到魏嘉都没有好脸色，魏嘉心里也同样没有好脸色，坑了自己，还吃自己的，还能这么好意思地摆脸色？真有骨气，就该彻底拒绝自己互相拉黑永不回头，不过是吃顿好饭就可以随叫随到，曾经的好感都变成了嫌恶。魏嘉已经尽量弯腰了，可中年人的腰弯一弯就会疼，她赶紧给胡畔发信息，让她早点登场。
就在杨东升端着堆满三文鱼、牛排、鱼子酱的盘子回到餐桌时，发现魏嘉身边多了一位浑身上下散发着优雅之光的姐姐。
“不好意思，我被人放鸽子了，正好看到嘉嘉就过来打个招呼。”胡畔非常热情。
“介绍一下，这位是杨东升，杨同学；这位是我大学同学，胡畔女士。”魏嘉使出毕生功力，在两个已经明确都不喜欢自己的人面前，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就是他？前不久在网上……”胡畔假装惊讶，认真地打量着杨东升。
“是误会，我们是普通朋友，本来是想假装情侣合作个情侣号的，原本计划是反向营销，没想到玩砸了。”魏嘉意味深长地看了杨东升一眼，示意他别说错话。
“不好意思，第一次见面，没想到给您这样的印象。”杨东升脸有些红，低头的瞬间看到了胡畔手腕上闪闪发光的钻石手镯，以及椅子边随意摆放的康康包，“请您不要误会，这件事是我没做好。”
见到杨东升态度大变，魏嘉和胡畔对视一眼，有了九成把握。
“正好今天可以跟杨同学解释一下，你不是很想知道我公众号用的是谁的照片吗？这位就是正主。”魏嘉说完就看向胡畔。
“什么意思？胡姐姐是……”杨东升更惊讶了。
“其实也没什么，嘉嘉早就想叫我一起做公众号，我工作忙，一直没时间，但也不能不帮老同学的忙呀？就形象入股了。”胡畔爽朗地解释。
“都怪我，没安排你俩认识，也没跟你商量，不然这个反向营销的计划可以做得更好。”魏嘉主动承认错误，但马上又换了愧疚的表情，看向胡畔，“因为这件事让你丈夫误会，影响你俩感情，完全是我的问题，改天我要登门道歉。”
“啊？误会什么？”杨东升更惊讶了，这的确是他完全没想到的。
“误会你跟这位姐姐婚外恋了。”魏嘉神秘地压低声音。
“算了，都过去了，我跟他解释过了。反正也不是真的，要是真的能跟这样的大帅哥谈恋爱，我才高兴呢。”胡畔故意看着杨东升，看得他脸更红了，“对了，刚听嘉嘉说，你正在找工作？”
杨东升乖乖仔点头。
“我是做人力资源工作的，有很多这方面的朋友。你要是需要的话，发一份简历给我，我帮你推推看，内推还是比社招有效率。”
“您可真是……大人有大量，我差点都影响到您了，您不但大人不计小人过，还要帮我，容我……容我先敬您一杯，成不成的都真心感谢。”杨东升的口才突然变好了，不仅很讲礼貌，还很感恩。
这就是魏嘉最初认识杨东升时他的样子，这人的伪装性可真强，可惜不够聪明，格局也小了点，脑子配不上他的外表。
“那你们加个微信吧，我就不当中间商帮忙发简历了。”魏嘉恰到好处地扮演了中间人的角色，这一切看起来顺理成章。
相谈甚欢，杨东升那张黑脸在胡畔出现后变成了怒放的向日葵，魏嘉唯一没想到的剧情是，临走时，杨东升居然当着魏嘉的面要打车送胡畔回家。
“就算是感谢了，我现在能力微薄，请您给我一个机会表示表示。”杨东升做回了他最擅长的好弟弟。
“那我可得先问问我的好姐妹答不答应。嘉嘉，你同意吗？”胡畔故意问魏嘉，其实如果杨东升不提出来，原计划是胡畔提，说顺路送杨东升回学校。
“我有什么不同意的，改日不如撞日，正好让经验丰富的姐姐教教你关于找工作的事情。”魏嘉看到杨东升有一丝警惕，生怕她反对，“你可得好好谢谢姐姐呀，教你经验等于给你口袋里送钱，机会难得。”
杨东升心领神会，魏嘉是在还她人情，他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两位姐姐，能认识你们真是我的福气。”
杨东升叫的出租车很快就到了，魏嘉目送二人上车，挥挥手，望着这辆车开走，想起几天前，胡畔还在嫌弃杨东升身上的地铁味，可今天跟他同桌吃饭聊天，不也笑得花枝乱颤？中年人，怕是谁都有几分演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