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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合如意 第二部分 秋 29

第二部分  秋

29

黄皓给胡畔打电话时,并不知道她刚结束一场艰难的离职谈判,她的声音听起来像一头刚结束战斗的母狮,强势凶悍。

胡畔冷静下来,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说:“对不起,我现在情绪不太好,过十分钟给你打回去好吗?”

“不要紧,你要是想发脾气就冲我发,律师费也是服务费,有必要的时候可以帮客户缓解情绪压力。”

“不,我并不想冲你发火,我只是想说我一点也不好、我病了、我压力很大、我想发泄!而不是假装没事一样说什么我没问题、我无所谓、我扛得住、我可以。”胡畔激动地说完这番话,又有些后悔,“我跟你说这个干嘛,我犯得着嘛。还是先挂了吧,你忘了我刚说的这些。”

“真不用挂,你接着说。”黄皓还是很好脾气地说。

胡畔短暂沉默,深吸了几口气:“今天遇到一个硬骨头员工,说什么都不肯签离职协议,天天照常上班,说没到合同约定时间就解聘是我们违约,让走仲裁。一方面我觉得公司这样随便裁员不对,我看到她这么勇敢为他高兴,走仲裁拿更多赔偿合理合法。另一方面我又觉得为老板打工,拿人钱财就应该替人干活,完不成任务我就很痛苦。这两个念头就像两个小人在脑子里打架,打得天翻地覆。”

“你这个员工跟伯父的待遇有点像,他也原本以为一辈子要在这个家当男主人,结果突然有一天女主人说让他滚蛋,提前解约,起诉离婚跟走法院仲裁一样嘛。”

“黄律师,你打电话来的目的是气我吗?”

“胡女士,我打电话是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蒋先生愿意给您支付两百万的离婚赔偿金,作为这些年对你关爱不够的弥补,他希望你能配合办理离婚,能不去起诉就不走起诉了。”

“两百万,买一个不用等?”

“可以这样理解。”

“他真是为了自由愿意付出一切代价了。”

“那你看还要再谈谈价钱吗?这只是他的报价,我们可以协商。”

胡畔沉默了,望着窗外偌大的朝阳公园,视线却是虚焦,无法定格任何景物。

“不需要他弥补,他跟我客气我也得体面,你帮我拟离婚协议吧,我跟他去民政局。”

挂断电话后,胡畔把自己扔在电脑椅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半天支棱不起来。大概就这样瘫了十几分钟,响起敲门声。

胡畔想要坐直身子,却发现脖子生疼,忍不住转动脖子,忍着痛让来人进门。

是小助理送来一份外卖,胡畔有点诧异,自己没点外卖,打开来是一份陈皮红豆沙和一份木瓜牛奶炖燕窝,都是热的。没能看出是谁点的单,胡畔把这两碗糖水摆在桌上,正猜是谁送来的。手机屏幕一亮,是黄皓发来的信息:“吃点甜的,能有效缓解焦虑。”

胡畔不屑地笑笑,这家伙可能就是靠这些手段赢得诸多客户的好评。从专业角度来看,她并不喜欢这类职场人,擅长提供情绪价值本身没错,可专业人士这么做会感觉不够专业,才需要做点其他的来加分。

陈皮红豆沙入口顿时惊艳,浓郁的陈皮独特芳香,绝不是普通铺子舍得用的材料,至少十年以上的陈皮,辅以绵密香甜的红豆沙正好温补,一口生津理气健脾。人终归是感官动物,口欲满足之后,焦虑指数至少降低三成。胡畔又觉得至少黄皓用了心。

黄皓傍晚就交出了离婚协议,不涉及任何财产分配,所以内容很简单,胡畔看完没什么意见就转发给了蒋证。

两天后,胡畔和蒋证带着各自的身份证结婚证,去当初办理结婚的民政局进行了离婚登记,进入为时一个月的冷静期。

整个过程中,蒋证已经故意克制,却还是难掩眼中熠熠生辉的神采,签字时格外迅速。胡畔自始至终都观察着他,这很可能是她有生之年最后一天拥有丈夫。分居这段日子里,不知蒋证花了多少时间健身,他看起来又精干了,皮肤也晒黑了些,就连头发丝里都释放着我运动我健康的信息。跟他一对比,最近生病住院加不断加班的胡畔,气色暗淡精神萎靡,幸好还可以靠认真化妆来撑场面,昨晚还特意叫了个上门美甲,顺便接了个睫毛。这临时武装也不丢脸。两人办完事走出民政局时,蒋证请胡畔吃最后的晚餐。

原本打算出去吃,结果胡畔喜欢的几家店要么需要等位,要么没有包房。蒋证觉得这样特殊的日子,必须得在安静的包房里吃,最后两人决定回家叫店里的外卖。

蒋证开车跟胡畔回家,车内一度沉默尴尬,胡畔有点不习惯,但终归是离婚,借口说回家吃也好,正好可以让蒋证看看还有没有落下的东西,省得她再整理一遍让他来拿。蒋证从后备箱拿出两瓶上好红酒,说今晚可以开怀畅饮,有备而来的样子像是早准备好庆祝。

红酒倒上,外卖也送到了,烤小牛排和一堆西餐。胡畔并不想吃西餐,冷冷下肚,还嫌心不够凉?但红酒又只好配西餐,这大概就像是他俩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个不正确的选择。

两人坐在餐桌两端,为了更像餐厅,胡畔点了蜡烛关掉大灯,看起来家里冷色调的装修和烛光的确有几分西餐厅的氛围感。酒过三巡面色都微微泛红,话匣子也打开了。

“都登记了,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爱上别人了?”胡畔端着杯子,问蒋证。

“没那么狗血,我没爱上谁,我估计也很难爱上谁了,谁能比你优秀,比你聪明,也比你了解我?”蒋证笑着跟胡畔碰杯,一饮而尽。

“这些年里,有没有出过轨?”

“哪种算出轨?逢场作戏的应酬,有些莺莺燕燕也算吗?”

“算,动过心,上过床都算。”

“有过动心的,但没有上床的,你知道我怕麻烦,又有洁癖。”蒋证倒是承认了,“那你呢?你有没有出过轨?我又经常不在家。”

“我经常动心,偶像太多,每个月换一个都不够使的。”胡畔冷笑,不知笑自己还是笑蒋证,“我其实一点都不了解你。”

“如果真了解,咱俩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咱俩的问题就是没荷尔蒙。荷尔蒙很奇怪,不是说你好我也好就会有的。”蒋证把酒倒上,再次举杯,“咱俩好聚好散,不吵不闹就把事情给办了,我很开心。以后,我们做不成夫妻还可以彼此信任,以后有什么事能用上我的,尽管说。”

“低于两百万的事找你,算我吃亏。”胡畔跟蒋证也又碰了一下杯,自我解嘲地一饮而尽。

“那必须!”蒋证感激地笑笑,“我并不后悔跟你结婚,你后悔嫁给我吗?”

“我也不后悔。”胡畔红着脸,望着对面的蒋证,仔细地打量着他,他跟当年结婚时比起来并没有多少变化,“我们俩其实结了个假婚。我觉得我棒极了!真的,不离婚都不知道自己可以这么勇敢!我要谢谢你!”

胡畔说着说着就笑了,笑着笑着又哭,蒋证突然就被这一幕触动,走过去揽着她的肩,想给她安慰。胡畔把头一下子扎进他的怀里,揪住他的衬衣,放肆地哭着。

有那么一瞬间,奇妙的火花从他俩接触的皮肤上自燃,悄无声息地,迅速蔓延到两个人的身,如同着了火,每个毛孔都张开,集体呐喊。但喊些什么胡畔已经听不清,暖色的烛光把蒋证的五官勾勒得很生动,衬衣带着他的体温和气味,热乎乎地朝她袭来。两个人的嘴唇丝毫没有局促,熟悉又亲切地久别重逢,刚生出的胡茬像是天然的挑逗仪器,一触碰就敏感到浑身酥软。

纵有千般不甘不愿,胡畔还是用身体去换得了蒋证的一夜停留,爱的展开并不需要结果,也没有固定方式,她只想当一次优越的上位者。胡畔和蒋证辗转到了床上,尽管她想坚持当上位者,却最终被蒋证压在身下,这一点点的不完美,也不足以破坏良宵。每次冲击都提醒她依然活着,有血有肉有心跳地活着,这过程已足够动人。她只是在满足自己,取悦自己,而对方恰好在法律上还算是合法丈夫。当一切结束后,陷入沉静,她扪心自问想要的更多。后来酒意逐渐扩散,在蒋证的小呼噜声中,胡畔也陷入久违的深度睡眠。她徜徉在回味的余韵中,四肢百骸通透爽快,坠入虚无。

次日阳光照到脸上,才把胡畔给弄醒,吸血鬼般先想起没涂防晒霜,赶紧缩到阳光找不到的地方,然后坐起身来缓缓回神。衣柜门露着一条缝,缝隙里可以看到里边空出一大块。胡畔身边也空出一大块,如果不是桌上还有残羹冷炙,昨夜欢愉像场荒诞的梦。

唯一能记住的,就是欢愉之后胡畔稀里糊涂地问:“我在床上怎么样?说实话。”

蒋证说:“挺没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