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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合如意 第二部分 秋 24

第二部分  秋

24

胡畔第一次来黄皓办公室,室内装修极为简洁,办公桌上堆满了各种文件,浓郁的咖啡香提神醒脑,胡畔一进入就自动切换到理性状态。

“我跟您父亲见了一面,他原话是这么说的:‘当年愿意工资交给她房本写她名字她嫁给我,现在却因为不愿跟我共享房子和积蓄要离婚,所以爱情也有相对论吗?’”黄皓回忆着胡畔爸爸的表情,意犹未尽,“二老之间感情是深厚,但越深厚底色越复杂。”

“这是我爸的风格。”胡畔坐下,稍微放下心,“看来你跟我爸沟通愉快,能跟你讲这种话,表示他对你的接受度很高。虽然结果并不愉快,但我其实也不想父亲失去所有,夹在中间也很为难。”

“我很理解,你父亲是个可爱的人,如果不是你母亲的代理律师,我都想跟他做朋友。”黄皓说完,递给胡畔一瓶纯净水。

“那接下来怎么办?他能说出这种话,就不会改变态度。”

“调解失败,只能走起诉了。立案后还有一次调解,这是正常流程,每位法官都有自己的KPI,对于调解成功率是有指标的,调解失败才会开庭。如果您父亲坚决不同意的话,我只能作其他准备。”黄皓严肃地望着胡畔。

“这些我都懂,那我的案子呢,你开始调查了吗?”胡畔习惯直接进入主题。

“你找我的时间太晚了。这份合同我还没签,你拿回去还来得及,定金也可以退给你。”黄皓从抽屉里拿出那份胡畔签过字的合同。

“你怕什么?是我那晚哭花了妆吓到你了吗?”胡畔想到那晚回家后照镜子,还心有余悸。

黄皓苦笑:“我是说你丈夫提出离婚那么久之后才找我,太晚了,他有足够时间完成财产转移。你知道他有多少真正持有的资产吗?有几套房?有其他公司资产吗?不说别的,你知道他真正的薪酬结构、KPI标准、奖金比例吗?”

胡畔被问得无法回答,对权责问题向来敏感:“这些我当然懂,可这不是你们律师该去查的吗?”

“律师能做的也有限,全国的房产没有全部联网,如果不知道他房子的具体小区几栋几号,我没法查。再比如,他要是早就安排了股份找人代持,签了保密协议,我也不可能通过素不相识的人去查到他头上。还有虚拟货币,连你都不知道,我就更不可能查到,更没法举证。”黄皓解释道。

“你收那么贵律师费,什么都不做?”胡畔不悦,剧情跟她想的不太一样。

“不是不做,是你找我真的太晚,现在能做的很有限。你要是早在他还没提离婚的时候来找我,我至少能教你帮他去办个日本多次签证。我不喜欢打没准备的仗,你现在这样我很被动。”黄皓最后四个字时用了重音,“最后问你一次,你究竟想离不想离?”

面对黄皓的审视,胡畔深吸一口气,沉默着。

黄皓没能等到胡畔的答案,接着说:“不想离,我有办法至少能拖两年以上,这个过程中需要你自己再做些挽救措施。你这个年龄,如果离婚再找对象,能找到比原配更好的几率是未知数。想离,鉴于你们没签婚前协议,婚后这些年对彼此的经济收入也并不了解,能分到多少钱我不能乱说,有可能算下来他比你赚的还少,你还要补给他。”

“这些我全都懂,我比谁都懂!”胡畔不悦地闭上眼睛,把头靠在沙发上,定定神,“我不想分多少钱,只想给自己一个交代。”

“每位太太都想给自己一个交代。可你并不了解他是否真的爱上了别人,有没有私生子。所有离婚诉讼,都会在庭上对法官讲述你们的感情是否真的破裂,如何证明感情破裂。证明分两个层次,一个是精神层面上感情破裂,一个是物质层面上,证明你们已经没有生活在一起或者已经没有共同开销,诸如此类。这都需要你当庭陈述,我会为你准备答辩状,会让你再一次深度回忆不愉快的事情。你考虑清楚。”黄皓负责任地说。

“早死早超生。”胡畔疲惫地靠在沙发上,看向黄皓,“可以选无痛离婚吗?”

“我们可以去法院递交一份网络查控申请书,递交之后,可以查到你丈夫名下所有银行保险和股票方面的资产,但这些东西要想转移他肯定早动手了。我先去约见你丈夫吧,如果能争取到一部分利益,走协议离婚最快,一个多月能拿到离婚证。”

胡畔说完就起身准备离开,但黄皓叫住了她,给她一个小纸袋。胡畔有些意外,接过一看,是一瓶进口保健品。

“护肝片,下次喝酒前先吃一片。”黄皓解释。

“这么体贴,是你维护女客户关系的方式吗?”胡畔不客气地问。

“你不是说要无痛离婚嘛,这是第一针麻药。”黄皓笑笑。

“那光送这个可不够,还得当我代驾才行。”

“律师其实是服务行业,多给点小费就行。”

尽管黄皓的话最后把胡畔给逗笑了,离开时步履却依然沉重。回那个华丽冰冷的家吗?除了把自己灌醉,坠入无止境的黑洞,还能做什么?回父母家吗,哪还有家,不论是爸是妈都只会催问离婚进度。胡畔双手握着方向盘却无处可去,前方的车遇到红灯减速时她走了神,直到车身传来强力撞击,脑子里都是空白一片。

魏嘉没等到下班,就找借口提前撤了。交警打来的电话,胡畔出了车祸,出事后,话都说不利索,交警只好打给微信上最新联系过的人,恰好是魏嘉。

魏嘉赶到医院,交警并没解释胡畔的状态,所以她脑子里都是胡畔头破血流命在旦夕的画面。下了车一路飞奔,魏嘉气喘吁吁地见到胡畔,她坐在医院急诊科走廊的长椅上瑟瑟发抖,这才松了口气,赶紧过去看她哪里受伤。

万幸胡畔没事,出事的是她追尾的那辆车的乘客,抱小孩的母亲坐在后排,没安放婴儿安全摇篮,孩子从手里摔出去了,一头一脸都是血,正在急诊科手术。

胡畔见到魏嘉彻底崩溃,她像个被吓坏的孩子,大哭起来。旁边的小孩母亲和其他家属,有人说她装,有人投来鄙夷的目光,孩子父亲是身材高大性格火暴的北方人,操着一口方言,骂骂咧咧情绪激动。

胡畔在职场上强势,是因为她习惯跟同样身份的人打交道,换作陌生人,她的社交经验完全派不上用场,好说歹说不行,赔钱也不行。孩子母亲哭晕过去,一家人围过去又是掐人中又是叫医生,孩子父亲扑上来要揪住胡畔,说孩子要没了就要胡畔抵命。

胡畔不知道对方要对自己做什么,孩子爸爸已经失控,她下意识往后躲,魏嘉赶紧把胡畔护在身后,尽量用冷静和足够大的声量制止,她说孩子还在抢救,这样闹只会影响手术室里医生的情绪,对手术没有任何帮助。

孩子爸爸骂了句脏话,让魏嘉少管闲事,一把揪住了魏嘉的领子,把她往旁边一推,对着她挥出一拳。那拳头饭碗大小,幸好护士长带着保安及时赶到,在拳头落在魏嘉脸上之前给抓住了。饶是如此,魏嘉和胡畔都吓得面如白纸。

护士长为保护胡畔,把她安排到护士休息室。魏嘉安慰胡畔,胡畔摆摆手,反而安慰魏嘉:“要不是你,刚才被抓住扔出去的人就是我,疼吗?”

魏嘉摇摇头,没敢说其实肩膀撞到墙上,此刻生疼。

“我不怕赔钱,每年都买最高定额保险,可那是个孩子,一岁多的孩子,要是我真害死他了,一辈子都别想睡踏实了。”

“不会的,孩子会没事的,而且这辈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魏嘉绞尽脑汁也只能说到这个程度,她其实也瑟瑟发抖。

“出事后我坐在车里,打完保险公司电话,想着还能打给谁,拿着手机一个接一个人名刷过去,我明明有父母有丈夫,却再也不能指望了。”胡畔眼中流露出来痛苦和绝望。

“还有我,你随时可以打给我。”魏嘉握住胡畔的手。

“不一样的,嘉嘉,我们是朋友。再好的朋友也只是朋友,无法替代家人。”胡畔说到这里顿了顿,冲魏嘉笑笑,“今天你来我已经很感激了,但我不能指望你每次都在,随叫随到,这对你不合适,对我也不合适。”

魏嘉叹了口气:“如果是我,我也不敢告诉我妈。”

“以前总觉得女人也可以很强大,但这种强大只是心理上的,看到那个爸爸的拳头我就明白了,没遇到万一的时候都没问题,遇到万一我们还是不行。”

两个女人肩并肩地坐着,虽然这间休息室很小,还塞满了高低床。此刻并没有解决问题,但两人只要坐在一起就没那么难过了,这就是陪伴的力量。慰藉如果有颜色,一定是温柔的暖色,对于女性来说这很重要。

有人敲门,是护士长,她转告孩子已经手术完毕,没有生命危险,失血量有点大,所以术中有点危险,输血后稳定下来了,可以转入普通病房了。

胡畔长长地舒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保险公司的人和警察也先后到来,给胡畔做完登记和笔录后,她跟孩子的母亲互加了微信并留下电话号码,就跟魏嘉离开了。

胡畔的车被保险公司的拖车拖去4S店维修,魏嘉打了一辆出租车,送胡畔回家。

胡畔凝望着车外的街景:“我以后不敢开车了。”

“这是意外。”魏嘉担心地望着胡畔。

“我要把车卖了。”胡畔说。

午夜的北京宁静沉稳,如一位足够有阅历又足够有耐心的男子,强势地把夜色铺陈开来。魏嘉和胡畔默契地保持沉默,明天会更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