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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合如意 第二部分 秋 19

第二部分  秋

19

“妈,我爸真这么说,我觉得他心还是不坏,要不咱不离了。两套房也不用分了,你要想去见初恋,我买单。”

胡畔说完,看了一下手机时间,还有十分钟黄皓律师就到了,她还想最后抢救一下。

“他倒是还在意你,还算是个人,以后我们离了婚,你还是要像以前一样跟他来往。他那臭脾气你也知道,同行朋友他谁都看不上,你不关心他,可能就孤独死在那小房子里。”黎淑卿说完看向窗外满大街的人,眼神有点失焦。

“妈,爸也不会再婚,你跟初恋隔了几十年的岁月,你也不知道这几十年里他变了没有,你去找他就是个赌局。真别离了,何必呢。”胡畔还是不甘心。

“不好,除了钱和房子,我现在不想要任何负担,毫无意义的身份对我来说就是沉重的负担,不放下他,没法轻身上路。好不容易活到可以任性的岁数,就高兴得睡不着。你知道我等这天等了多久?再也不用听你爸的屁话,再也用不听他打呼噜,不用给他洗脏衣服,不用闻他的烟酒味了。”黎淑卿越说越愉快,嘴角逐渐上扬,“就算初恋变了,不是他了,我还可以跟他拜拜了一个人去环球旅行。去那些电视上看过的地方,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想去哪儿逛就去哪儿逛,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胡畔从未见过母亲如此生动鲜活的正脸,回忆里的母亲大多是背影,要么伏案工作,要么厨房洗洗涮涮,要么拎着包去上班,要么跟父亲闹别扭后俯首叹息。在这些画面里,母亲的脸不是侧面就是3/4侧面,各角度的侧面。大多数时候她眉头微皱,以至于早早有了眉间纹,再大的事情也不发火,只是眉间纹深一点,顶多再叹口气。因为笑得少,鱼尾纹都比同龄人晚出现好些年。这些细碎片段拼凑出母亲的前半生,并不愉快从未痛快的前半生。

“我跟你爸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我没那么爱他,我选择他,主要是因为他条件太符合你姥姥姥爷的标准。要不是因为有了你,为了让你有一个完整的家,我早就跟他离了。我发现结婚这件事只有条件匹配是不行的,有爱苦也甜,没爱,压根儿不甜。”

“妈,是我不懂事,从没真正关心过你。”胡畔真诚地说。

黎淑卿还是望着窗外,摆摆手:“不怪你,你小时候我也忙工作,还得忙家务,我也没带过你出去旅行。咱俩扯平了,我生了你,这就是我的义务,你不要有心理负担。”

这些话,不知什么时候就在母亲心里冒出来过,不然不会这么随口说出来。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她抱着母亲,把头搁在她肩膀上,有种要彻底失去母亲的预感。

“你别多想,我不能逼你做我做不到的事,那是道德绑架。现在我们这样轻松的母女关系,比沉重的互相拖累好得多。适度的距离很重要,太紧密会喘不过气,也会失去自我。这一点,我们都做得不错。所以你会理解我支持我,对吧?”

胡畔抬起头来,发现母亲的眼也泛着水光,母亲掏出纸巾,分了一张给她。

“不好意思,停车找不到车位,迟到了五分钟,二位久等了。”

黄皓说话间已经到了眼前,胡畔怕他刚才看到自己哭了,解释:“刚才滴了眼药水,干眼症犯了。”

黄皓回以理解的微笑,在母女对面坐下。胡畔给他作了简单介绍,黎淑卿从自己包里拿出了那份签好了名字的委托协议。

“黄律师,你大概也听畔畔说了我提的条件,如果你觉得这官司能打,我就把这份合同给你。如果你觉得没什么胜算,也请直说,我可以现在就撕了合同。”黎淑卿虽然眼睛还有点红,但已经恢复了正常表达。

“不愧是差点就成为主编的阿姨,看来我们沟通会很顺利。我有必要先跟您解释两件事,首先这份合同是风险代理,除定金外,后边我的收入,是跟您这次的诉讼结果直接挂钩按比例收取的。所以从您签字并把合同给我的这刻起,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黄皓说到这里,看向黎淑卿,仿佛问了一句:“您同意吗?”

黎淑卿点点头,表示认可:“我知道这个模式,以前同事离婚就是这样办的。”

“那好,我接着说第二件事,您需要告诉我您和先生这些年的真实婚姻状态,从两人的工作,能有渠道查到的收入,各自对家庭的真实付出。真实付出分两方面,一方面是给家里出过多少钱,比如说买房买车交学费生活费之类的。一方面是给家里出过多少力,比如家务是谁做得多,多到什么比例,包括为了对方的家人又分别付出过什么。”黄皓说完,再次看向黎淑卿。

“全告诉你,就能保证我的诉求都能达到吗?”

黄皓又笑了笑,“离婚诉讼跟商业诉讼中的股份拆分很像,都是财产分配,您的孩子早已成年没有任何抚养问题要商谈,要说简单其实很简单。我的工作分两个阶段,第一阶段,在全面了解您和先生的真实情况后,我会去做前期沟通。这工作如果做得好,您和先生可能达成一致变成协议离婚,我将按沟通结果帮您出离婚协议的详细文件。您也不用等开庭,就可以直接去民政局办理离婚,当然,现在还有一个月的冷静期。但比起去民事法庭起诉来说,这样最省事也最快,现在离婚率高,法院等开庭排期的时间很长,因为一审判决如果不服,您先生那边还可能选择上诉,这样一来又得等排期。整个流程下来可能会比您预期的更长。”

“如果你能说服我先生,最好不过。”

“如果我说服不了您先生,在这过程中多些对您先生本人的了解,再去起诉,胜诉的把握也会更大一些。”

“明白,看来我女儿没选错人!”

黎淑卿满意地看了一眼胡畔,却发现她有些心不在焉,身为女儿却亲手促成这一切,她可能有些懊恼后悔。但其实胡畔在考虑跟蒋证离婚是该直接去民政局,还是去起诉。

黄皓的话令胡畔也开始回忆自己的婚姻,虽然各忙各的工作,但其实她从不知道蒋证的真实收入,每个月蒋证给胡畔打两万块钱,用来支付家里的各种基础费用开销,人情开销。两人一直聚少离多,除了共用衣帽间,共用一台车,一起出席社交活动,一起过年,他并没真正参与胡畔的生活。

表面上看,很多人羡慕胡畔,她常跟同事们说,聚少离多才更香更多保留好印象,避免琐事无谓的争吵,也从未为这顿饭吃什么,明天去哪玩这种事浪费时间。大家只看到胡畔以蒋证名义给自己买的表和包,也听说过她买单后把账单发给老公报销。没人知道她其实每次都会回赠蒋证更贵的礼物,她不爱占人便宜,老公的便宜也不占。

但尽管如此,蒋证突然强硬地提出离婚,并一再催促还是伤害了胡畔的自尊心。那是身为女人的自尊心,她不想输得这么难看。这辈子从没害过任何人,从没说过脏话,从没做过昧良心的事,凭什么会被人像是不再需要的物品般抛弃?

不能这样轻易地让渡自己,无条件服从他的意志,对得起他,就对不起自己。胡畔说不出语无伦次的控诉,也无法当面表演披头散发的愤怒,更不想写引经据典的小作文,这些情感复仇的把戏,没有意义,只会让人看轻。

想到这里,胡畔重新看向黄皓律师,他还在认真听母亲讲父亲的那些不是。很好,他很有耐心,认真负责,还随手做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