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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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魏,今年客流量一直上不去,为了提升商业街的人气,以后每个月举办一次线下活动,大咖访谈啦,名人见面会啦,网上搞搞传播,年轻人也可能感兴趣。原本活动是行政安排筹备,可她们那边没有你这样优秀的人才,张部长就跟我来借人了。”梅娘娘不疾不徐地说完,用那只水晶甲玉手端起保温杯喝了一口。
“你不用太有压力,你负责做计划,行政出力的执行部分就随时跟我说,我去安排落地。”张部长满怀信心地望着魏嘉,饱含期待的目光不容拒绝。
“那我还继续做公众号吗?”魏嘉感觉自己要掉进坑里,这坑深不可测。
“当然做呀,这只是给行政部帮忙,这个活动也会成为你公号文的内容,给你本职工作提供素材。”梅娘娘一脸正色。
两位领导大姐虎视眈眈望着魏嘉,如两头经验丰富的丛林猛兽,她们太擅长用各种战术虐杀闯入这片丛林的小动物。
傍晚六点,魏嘉回到了办公桌前,夕阳的璀璨投射到对面商业楼的玻璃幕墙上,化作波光粼粼的红泽,折射穿过办公室落地窗,给魏嘉和身边的幸福树也罩上一个赤色光圈,形成奇特的剪影。
魏嘉把这个特别的夕阳景象拍了张照片,发给了许久没有联系的袁不凡。袁不凡正在帮家里应付取件晚高峰,没有马上回复,魏嘉也就忘了这件事。
除了新增的工作压力,魏嘉还要解决胡畔那边的问题。胡叔叔据说最近情绪很不稳定,时而焦虑时而暴躁,已经到了影响健康的程度。胡畔在跟袁不凡和魏嘉的三人小群里,不断吐槽,可她一方面说不知道怎么办,一方面又让魏嘉先安心工作。这种分裂的态度也让魏嘉很苦恼,虽然她没让自己马上去做点什么,但这大概是因为她也没想到除了写匿名信和请袁不凡演戏,还能再做点什么。
魏嘉记得,胡畔那晚命令自己的眼神,至今想起来都会令魏嘉怀疑,大学时代温和开朗的她,威胁自己不容拒绝的她,介绍工作时热忱的她,为解决父亲出轨问题提出写匿名信和演戏的她,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或许全都组合在一起才是真正的她,灰色的她,五彩斑斓的灰。
魏嘉建议胡畔先搞清胡阳明跟女老师的状况,再考虑下一步怎么走。这个观察的窗口期,可以给魏嘉带来短暂的喘息,生活中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解决,因为忙于工作,公众号创作明显减产了。另外,芙语的最新月考成绩也下滑了。
跟芙语讲话最近都需要小心谨慎,这孩子动不动就说“人活着没什么意义,对于地球来说,人类太渺小,个体就更微不足道”,她还说“妈妈,我觉得我不会活成你想要的样子”,“如果我以后只能特别平凡地活着,妈妈你还会爱我吗?”“如果我以后不结婚不生孩子,只是简简单单地活着,这样也可以的吧。”
“当然可以,这是你的人生,我相信你一定会过上自己真正喜欢的生活。”
魏嘉不是不想打鸡血,事实上她很擅长打鸡血,从小就给自己打鸡血,这辈子全靠这点鸡血活着。所以她比谁都知道仅有鸡血是不够的,鸡血只能催眠,在每一个对自己的失望中依然能安心睡去,取得成绩却需要睡醒后持续不断地努力。
大概在互联网盛行之后,人与人的沟通更便捷,信息渠道也更多,且更迅速,以前大家只知道自己会什么,现在大家都知道别人都会些什么,于是竞争加速了。更可怕的是,以前孩子们的起跑线都差不多,现在的起跑线已经被各自家长重新校准。比如晓雅,她的起跑线已经超过许多同龄人甚至成年人的终点线。
芙语为了赶早自习每天六点半就起床,比魏嘉还早一个小时,书包比魏嘉的通勤包重得多,晚上比魏嘉下班回家还晚。魏嘉的心总是隐隐作痛,孩子太累了,小小年纪就有了黑眼圈,那是长期睡眠不足造成的,她的焦虑并非空穴来风。好的结果人人想要,人人各有不同手段。魏嘉既没办法给芙语请最好的家教老师,也没办法给她安排轻松模式出国上学的路,思来想去,芙语提出的那个办法或许真是最合适的。
魏嘉想清楚这些后,就是跟龚慈芸商量要不要把芙语送回长沙念高三,毕竟长沙的家距离学校走十五分钟就到了,上学放学的路上给芙语节省一个小时,这一个小时不论是用来睡觉还是用来温书都比现在要好。另外学校的教育质量也好,高三毕业生每年都有超过一半学生考上北上广深的双一流重点本科。
“我跟芙语一起回去吧,我还能照顾她,给她做饭,叫她起床。”龚慈芸一提到回长沙,眼睛都亮了。
“我想请言真照顾她,言真能给她补补课,让她住家里,离她工作的学校也近,我再给她一些钱,算家教费。芙语迟早是要回来的,高考前就回来了,你要是还留在长沙,谁照顾你呢?”
“我有娘家亲戚呢,你怕什么。”
“妈,亲戚没有照顾你的义务。只有我,你的亲生女儿,才有照顾你的责任和义务。我从小就不太明白,为什么我那么喜欢北京,人人都向往北京,你却不喜欢这里呢?以前你怕没能力负担这里的生活,我理解。可现在我能赚钱了,我们还有这套房,虽然小,可也是我们自己的房子,你为什么还是不喜欢呢?每次出门都畏畏缩缩的,好像有什么要躲着的人一样,我真的很不喜欢你这样,看到这样的你,会让我自卑。”魏嘉终于鼓起勇气说出了藏在心底很久的话。
“我……我是没本事呀,我也想让你过上好日子,可我帮不了你什么忙,只能拖后腿,能留在北京的都是有本事的人,我,其实不配住在这里。”龚慈芸声音软了许多。
“别这么想,我希望我妈一走出去也是抬头挺胸的。你看到小区里边那些跳广场舞的大妈,她们跟你一样都只是普通人,其中很多人都是跟着子女住的,有些人家的房子还是租的,她们都可以快快乐乐地生活,你也可以。”魏嘉耐心地鼓励着。
“我跟她们不一样。”龚慈芸却听得皱眉头,还摇头,“你不懂,真的不一样。”
“原本你的户口就是在北京的,你跟爸爸其实都是新北京人,你有资格留在这里。当年的你,已经犯过一次糊涂,把户口给迁回去了。现在可不能再犯糊涂,咱们只要能留下就是进步,不能再往后退了。我未来会赚更多的钱,我们的生活会更好,我会带着咱们家,一起往前走!”魏嘉坚定地说。
龚慈芸望着窗外小小的一块天不知在想什么,沉吟良久,轻轻地叹了口气:“既然对芙语好,你去问问言真,看看能不能办个借读吧。”
说完这话,龚慈芸就转身回了房间。魏嘉觉得母亲明明还有话说,却又不说,好在关于芙语达成了共识,她得先给言真打个电话。这件事虽然听起来简单,但也只是她的想法,言真是否同意,才是关键。
当晚,魏嘉给言真打电话,如果言真住到自己家,照顾芙语,以后每个月给她六千的生活费和补习费。
言真爽快地答应下来。小侄子即将出生,家里堆满了婴儿用品,她越来越没有容身之地。但这事还得先把借读的事情搞定,她需要一些时间去跑跑看。魏嘉让言真先住进自家,能不能办成这件事都没关系,就当言真帮自己家看房子了。
电话挂断后,魏嘉又赶紧找出芙语的一些个人资料,身份证和学生证户口本之类的,拍了照给言真发过去。忙完这一切她已经累到眼睛一闭就能睡着,还得爬起来做饭,已经叫了两天的外卖,实在不忍心再让母亲和芙语继续吃外卖。
魏嘉最近看到网上有一种态度,不要做高分的女儿,也不要做高分的妈妈,做60分就够了,把宽松留给自己。这种态度很多人赞成,怎么说呢,她只是觉得人要想躺下,总能找到躺下的理由,人要想支棱,也总能找到为之支棱的目标。这个岁数的身体,还能支棱多久还真不好说,能支棱一天就多支棱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