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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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什么效应，在魏嘉假扮黎鸣女友的这天，杨东升主动给她发了信息，除了生日祝福还要见她一面。魏嘉虽然对杨东升有些失望，却忍不住有点期待同样的像是喜欢又像是爱的眼神，也出现在杨东升眼底。
收到信息时魏嘉还在黎鸣的车上，他感激不尽地道谢，今天魏嘉的表现超出预期，相信从此之后前妻也应该会考虑放弃，叔伯长辈们不会再催他相亲。
魏嘉也放下心来，欠他的人情大概这次就能还清。黎鸣叫了代驾也不用自己开车，大概是喝了酒，话多，一会儿说耽误魏嘉过生日，过意不去，一会儿又说自己真的很高兴。
魏嘉不想谈自己，就问黎鸣不太理解为什么不考虑复婚，毕竟能结婚一定是有过感情的，更何况还有晓雅那么聪明可爱的孩子，这一切基础都说明他俩曾经很合适。虽然这话当着芙语的面说有点不合适，但魏嘉还有点想要证明给芙语自己跟黎鸣很清白。
“不，你不了解她，对她来说结婚就像找份工作，她得到了想要的待遇之后跳槽去别的公司。我们之间没多少感情，我是迫于家族压力，加上她特别积极主动地推进了这件事，以及因为有了晓雅才结婚的。原本，我不想要孩子。”黎鸣回答道。
“你是我见过最好的爸爸了，可不想要孩子，有点无法理解。”
“我有我自己的问题。”话题到这里就暂停了，黎鸣望着窗外陷入了自己的思考。
魏嘉也在这一刻，印证了此前的直觉，貌似没有短板的他，一定会有什么问题。至于这个答案的细节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反正魏嘉只是临时演员，戏演完就结束了。
下午的北京道路没有拥堵，半小时就到了魏嘉家的小区门口，临下车时黎鸣憨厚一笑：“我平时闲得很，除了照顾晓雅也没什么正经事，你家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魏嘉真希望同样的笑能出现在杨东升脸上，等到黎鸣的车开远，她把芙语送回家，就打了另一辆车，去见杨东升，晚餐时间是留给妈妈和女儿的，只有下午有空见见他。
杨东升见到魏嘉一身精心搭配的衣服倒是没什么感觉，只是看到她的包，眼睛隐隐亮了一下，然后说了跟黎鸣同样的话：“你今天真漂亮。”
被年轻人夸和被同龄人夸感受是不一样的，魏嘉更喜欢听杨东升的夸，似乎年轻总会带着多一份诚意与真实，成年人则更多一份出于礼貌的周全。魏嘉一高兴，就请杨东升去喝下午茶，因为是生日，所以选择了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咖啡厅。
魏嘉离婚后极少来这样的地方，她今天的打扮是适合这种场合的，只是离婚后再没有来过，有点陌生。看着杨东升更没来过这种地方的样子，好奇又兴奋地四下张望，她又松弛了下来。在他面前俯视的那个人只能是自己，这微不足道的优越感恰好出现在刚被俯视之后，简直治愈。
五颜六色的精致点心安置在漂亮的金色架子上送过来，还有香气扑鼻的英式红茶。笑挂在杨东升嘴角，那是自然的，由内而外的，不是魏嘉中午去应付黎鸣家人那种演出来的。
魏嘉小口品尝着红茶的滋味，分辨着杨东升的每一丝表情，实话说他的穿着和举止跟这个地方不太搭，他的T恤和牛仔裤以及运动鞋虽然都是外国的大众品牌，可穿在他身上和穿在本地的年轻人身上就是不一样。那种微妙的区别肉眼可辨，他显然是个老实孩子，不会有太强的个性，也不会有太多欲望，极易满足并感恩。魏嘉突然感受到了中年男性跟年轻女性在一起的那种快乐，一份六七百的下午茶套餐就能让他快乐无比。他如果是个年轻姑娘，就是那种好家风姑娘，不管是不是刻意营造，反正看起来宜室宜家。
“你的生活真美好。”杨东升咬下一口红丝绒蛋糕，露出满足的表情。
魏嘉心里咯噔了一下，杨东升一定是以为胡畔父亲租住的房子是自己的，这样的下午茶也是日常，再加上今天的这个包，都是自己平日生活的组成部分。这令她有瞬间的犹豫，是讲清楚这一切，还是继续欺骗？思路敏捷的她很快就有了两全其美的说法：“这不是真实的我的生活，我有很多压力，你看到的只是最好的那部分。”
“谁没有压力呢？如果以后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你尽管说，虽然我也没太大能力，但只要我能做的，一定尽力而为。”杨东升仔细闻了闻红茶香气，放下那精致的描金杯子，认真地望着魏嘉。
一天内能听到两位异性这样说话，很能满足中年女性的虚荣心。魏嘉因此对杨东升多了一点喜欢，喜欢又不需要成本，喜欢只是喜欢本身。但魏嘉还是需要发表免责声明：“跟你相处其实也有压力，你那么年轻，有那么多喜欢你的姑娘，你还有无限可能的未来，那么多可能性的选择，跟我待在一起浪费时间。”
“不是过生日吗？现在就聊这么沉重的话题？”杨东升有些吃惊。
“我晚上要跟家里人吃饭，得在晚高峰之前回家。”魏嘉并不打算隐瞒。
“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我喜欢跟你待在一起，跟你聊天，跟你去玩，跟你吃饭，还有这样喝下午茶，我都很喜欢。你觉得年龄差是问题，我觉得恰恰相反。正因为我年轻，所以我才有更多时间成本去试错，你不必担心我会后悔。只要在一起都很开心不就好了？况且，越往后年龄差距越小，老年人看起来都差不多，你七十多我也六十了，对吧。”杨东升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停下来喝了口茶，又接着说，“我们在一起，你不会有什么损失，只会增加快乐，低投入高回报无风险的事情有什么不好呢？我没想太多以后的事情。”
魏嘉记住了杨东升说这番话的逻辑，这完全是商业市场的思路，用这种思路去解读情感关系，好像也很有意思，稍加推敲，一篇新的公号文又有了素材，这顿饭就没有白白付出。魏嘉更高兴了，看杨东升也多了一层滤镜。
“你搞自媒体需要的是内容，我听新闻系的同学说，内容需要不同角度的视角。没准我对你工作也能有点用处，我跟你们女性视角看问题会不一样，而且我比你小，还能提供更年轻的思路。如果有需要讨论的问题，我也会跟你一起好好聊。甚至还能帮你做一些案头工作，别看我是体育生，我高考的时候语文作文拿过高分，中学时语文老师还有一次让我给全班同学读我写的作文！”
“那我把你当免费劳工，可以吗？”
“当免费老公都行。”
杨东升的话把魏嘉给逗笑了，暧昧强烈到呼之欲出。这顿下午茶不仅收获了更明朗的关系，还有一个新的好选题，魏嘉买单时都更爽快。
这顿下午茶几乎所有糕点都进了杨东升的胃里，临走时他满足地打了个饱嗝，魏嘉有点点嫌弃。临分手时，杨东升趁魏嘉不注意突然在她脸上啄了一口，羞涩地说“生日快乐”，然后就钻进了地铁站。魏嘉回过神来，这是生日礼物吗？有点过于轻佻以及成本低，却令她的心再次怦怦地跳。
回家的路上，魏嘉忍不住把这两个截然不同的男人进行对比，黎鸣非常好，硬件软件都极好。可他为什么朋友少，也不愿意再生孩子？这些答案魏嘉没时间去琢磨，况且人到中年，要想重新建立一份能够互相信任的关系需要付出时间精力和心力，至少目前她没这条件。
可什么样的人更适合自己呢？魏嘉的脑海中清晰地出现了杨东升，他也足够坦白，或者可以理解他就是男生中的绿茶男，但谁又没所图呢？人与人的关系本质都是要利他，如果纯粹利己，谁也不会喜欢。换个角度看，长期关系还是短期关系也不重要，只能单选吗？
魏嘉再次兴奋起来，又是一个有意思的选题，还是得多跟男人打交道。不管过程和结果如何，全都是素材，素材就像工厂的原材料，可以加工之后变成字变成钱。要还房贷，芙语上大学也得花钱，还有养老院的费用……就靠自己的一双手把这些素材给加工出来。
晚餐，魏嘉带着母亲和女儿去了家附近最贵的饭店，经过了丰盛的午餐和高糖高脂的下午茶，她其实吃不下什么，只看着母亲和女儿吃，也很开心。照例每年都感谢母亲，生日是她的受难日，只有同样生育过的女性才能理解漫长的阵痛有多难承受。这份感激除了作为女儿的感恩，还有同为女性的理解。魏嘉看到母亲照例被她说得眼泪汪汪，她忍不住拥抱了母亲，嗔怪她泪点低，每年生日都哭。今年的龚慈芸在魏嘉怀抱里显得更瘦小了，受伤后的腿令她无法再跟从前那样站得笔直，佝偻着，仿佛受了一辈子委屈，虽然她对生活现状总是很满足，说日子已经很好了，但魏嘉心里酸酸的。
“我妈今天可真够本儿了，吃了两顿生日饭。”芙语见娘俩要哭，赶紧调节气氛。
“怎么两顿生日饭呀？”龚慈芸擦擦眼睛，回过神来。
“今天也是晓雅和晓雅爸爸的生日，中午我们也去吃了大餐。”芙语说。
龚慈芸很惊讶：“也是今天？”
“对呀，我妈今天肯定热量超标了，但我不管啊，蛋糕是我零花钱买的，妈你一定要吃。”
芙语从冰箱里拿出一个小小的芝士蛋糕，熄了灯点燃蜡烛的那一刻，魏嘉看到墙上投射出的影子，像三个快乐的小动物。
小动物在大森林里太难活下去了，必须得变得更强大更有力量才行。魏嘉愉快地想着，看着自己在墙上的影子，好像高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