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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合如意 第二部分 秋 02

第二部分  秋

02

胡畔在第二天,收到魏嘉改过的信,她看完后,认定这事找魏嘉帮忙没找错人。她言辞既体面又辛辣,条理清晰,不论是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还是站在个人角度上,从全局到局部都做了深入人心的分析。信中预言,即便父亲离婚后跟阿姨在一起,父亲的财产也都是婚前财产,她在物质上得不到太多,顶多是两位老人之间的关爱与互相照顾。很显然,父亲大十多岁,又有许多基础病,随时可能需要照顾,她将是付出更多的一方,这显然不是一段利己的关系。而即便阿姨把父亲照顾得很好,也会因为她的身份,得不到家人和舆论的支持和认可。魏嘉说,任何关系都应该是有利于双方的,没人能承担长期单方面的付出,所以这段关系势必破裂。到最后,阿姨失去的不仅是感情与精力,还有人生最后的宝贵年华。

这封信写得太好,胡畔看完立刻给魏嘉发信息,让她尽快把匿名邮件发出去,还要请她吃饭。

两人约在离魏嘉家最近的一家湘菜馆,胡畔提前到了,点的都是魏嘉爱吃的菜。魏嘉没化妆,穿着在家的大T恤和大短裤,头发也没扎。这副尊荣是她对胡畔的抵抗情绪体现,一坐下就说:“我刚在家做完饭,来不及梳洗打扮了,不想让你久等。”

胡畔看到魏嘉这样,有点惊讶:“没关系,这样也挺好的。”

“其实平日里我跟袁不凡见面就这样,你想说什么就说吧。”魏嘉不想掩饰情绪。

“在这节骨眼上遇到你,我觉得是老天爷派你来帮我的。我并不是没做我爸的思想工作,结果是我俩吵翻了。如果我能自己解决问题,不会找你。”胡畔说的也是心里话。

魏嘉见胡畔直接掏心窝子,心软了下来:“我能理解,对于我们这样的独生子女来说,家太重要了。”

胡畔在观察魏嘉的表情,心里有了底:“我爸租的房子是我表哥帮他找的,我希望你可以假装成房东,用这个身份多去帮我看看我爸,他身体不太好,我和我妈最近都不方便见他,另外,也可以看看家里是不是有别的女人住进来。”

“你是让我帮忙抓……”这词说出来太不体面,魏嘉临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抓奸!”胡畔肯定道,“说难听点,帮我监视我爸。”

“我……说真的,我要有这本事,当年也不会前夫在外边把人家肚子搞大了才知道。”魏嘉说的是事实。

“这忙但凡别人能帮,或者我自己能来,也不会找你。”胡畔已经是在哀求,见魏嘉有些犹豫,一狠心,就把自己更隐秘的丢脸事说出来了,“跟杜波见面前两天,我刚出院,做了个小手术,这儿。”胡畔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还不知道是不是癌。”

“乳腺?”魏嘉重新观察胡畔,才发现她妆容之下的憔悴。

“是的,还在等检查结果。出院前一天,我老公带着离婚协议书来看我,他现在想开始新生活。”胡畔抛出了更重磅的消息。

“你这是糟心事都赶一块儿了。”魏嘉叹了口气,心更软了。

“我没能力也没能量承受更多打击了,如果我爸跟那个阿姨同居,就是婚内出轨,我妈这岁数,也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如果我爸跟阿姨结婚,我这岁数要多出个后妈来,也没法面对。明天我要去见你推荐的离婚律师,今天不仅要感谢你帮我写出那么情真意切又有力道的信,还想让你知道我眼下的困难。这对你来说是件小事,但对我来说,关系到全家的未来。”

胡畔情真意切,魏嘉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慎重地点了点头:“那我答应你,以后找机会找借口,多去关心关心伯父。”

胡畔终于松了口气,转忧为喜:“我就知道,你不会见死不救。”

“言重了,我只是没想到你也会遇到这么大的坎儿。在我心里没有能难倒你的事,以前没有,我以为以后也不会有。”

“每个人要经历的考验可能都有指标,以前没遇到,现在终于轮到我了。”

秘密就像崂山道士的符咒,魏嘉跟胡畔之间相隔了近二十年的时光,被小秘密全部抹掉,她俩重新触碰彼此的眼神,又回到了彼此信任彼此理解的大学时代。魏嘉只是有些意外,没想到能改变友情的居然是这种方式。

“你以后有问题尽管找我,找工作找对象都可以找我,我虽然快离婚了,但毕竟有过成功经验,给公司同事撮合成了好几对。千万别跟我客气,真的!”胡畔虽没明说是表达感谢,但她相信这是眼下魏嘉最需要的。

这顿饭令胡畔找回一点自信,身处不断下坠的命运,她还能伸出手来抓紧悬崖上的救命稻草。一到家,她就找出褪黑素吞了一颗,明天还要工作,要见离婚律师,她需要充足精力。

下定决心见律师并不容易,她爱父母,却要亲手促成他俩的分离。她心疼母亲的多年付出,也理解父亲对于只剩亲情的排斥,连蒋证都对人生还有新的渴望,更别提父亲这种只剩余晖的老人。

胡畔不想遇到公司同事,特意挑了家离公司有点远的咖啡厅,进门后先在收银台点了杯冰美式,她四下张望,还带着一丝期待。黄皓的微信头像是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站在律所LOGO旁环抱手臂的工作照,只能看出个头不矮皮肤不黑,不笑,很职场标准款。顺着头像放眼看去,胡畔在远离收银台的角落里发现了疑似黄皓的男客人。她走过去,对方正在看手机里的文件,没抬眼,但余光却感觉到了胡畔准备在对面坐下。

“对不起,这里有人了。”黄皓眼皮也不抬地说。

完全不把人放在眼里,胡畔对黄皓印象不太好,虽然他长得体体面面,可这种傲慢令人恼火。胡畔不管黄皓的话,径自坐下,并掏出手机,准备让黄皓看一眼确认彼此身份。

黄皓依然没看胡畔,只是更不耐烦地说:“不加微信,请不要骚扰我。”

胡畔没好气地说:“黄律师,我只是想让您确认一下,您约见面的人是我。”

黄皓这才放下手机,扫了一眼胡畔:“对不起,在咖啡馆遇到过几次搭讪,是我敏感了。”

胡畔难以置信,这人居然把自己当成来搭讪的了,嘴里忍不住溜出轻轻一句:“普信男。”

黄皓听到了这三个字,但他并不反感,而是非常认真地跟胡畔解释起来:“胡女士,很抱歉我听到了。我并不觉得普信男有什么不对,正相反,普信天经地义。”

律师就是爱辩论,但胡畔并不怯:“您这么一说我还挺感兴趣的,愿闻其详。”

黄皓严肃地说:“古今中外所有人从小就被教育要做一个自信的积极的人,没听说过被教育要做一个自卑的消极的人吧。生活中工作中,有人如果直接打压你,会不会感觉这是在PUA?”

这个反问把胡畔问到了,她无法反驳。

“不管工作面试还是找对象相亲,会有人喜欢并信任怯懦胆小不自信的人吗?如果真普通就更该自信,还能多几分人格魅力,平凡人生也过得身心舒畅。这么好的品质,为什么会被女性误解成缺点呢?是当代女性并不普信吗?作为中性形容词,可以用于男性也应该能用于女性。”黄皓越说越认真。

胡畔发现黄律师论点清晰论据充分无法反驳,幸好服务生送咖啡过来,缓解了尴尬。等服务生走了,胡畔才说:“抱歉,是我失礼了。”

黄律师悠然地喝一口意式浓缩咖啡:“我没有敌意,只想确认您在这次离婚诉讼中更想帮谁。是您准备雇我,您的立场非常重要。”

这句话把胡畔给问到了,她叹了口气:“一个是爸一个是妈,我希望能有一种离婚诉讼是打着打着就能让他俩和好的打法,我希望您能有这样的办法。”

黄皓给听笑了,若有所思地望着胡畔:“胡女士,你是做人力资源工作的吧?”

胡畔点点头,但是马上又感觉不对:“你在调查我?”

“朋友说把我推荐给你有一阵子了,但你并没有第一时间找我。后来好几个老客户老朋友跟我说你在做我的背调,是你先调查我的。”

胡畔的脸微微一红,没想到被反将一军:“抱歉,做背调是职业习惯,这件事对我来说太重要了,必须交给放心靠谱的人才行。”

“你打听到我近十年来无败绩对吧,所以才提出有没有不离的打法,对吧?”黄律师坦然自信地望着胡畔,“可离婚本身就是零和博弈,确切地说,这并不是男女之间的矛盾,而是赚钱多的人和赚钱少的人之间的矛盾,所以不离的打法我没有。”

胡畔叹了口气,咀嚼着黄律师的话:“如果一定要离,我也不希望他们搞到撕破脸,请你帮帮忙,帮我好好处理他们之间的关系。”

“如果您在听完我刚才的这些话之后,依然选择我进行委托,我们可以先签代理协议并预付款项,我会在还没起诉之前,分别找令堂令尊沟通,看看他们的诉求,尽可能做到和平分手。”

“好的,我会好好考虑,稍晚些给您回复。”胡畔说着,看到黄皓已经开始抬手看表,又喝了口杯里的意式浓缩,有点要走的意思,知道跟律师聊天是要付费的,“能问最后一个问题吗?”

“请问。”

“为什么你只打离婚官司?你就那么希望人人都离婚?”

“我希望能帮助不幸福的夫妻早点解脱,都能开始新生活。”

黄皓说完这句话就起身道别,头也不回地离去。

“黄律师挺厉害的。”胡畔给魏嘉发了条短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