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合图书

四合如意 第一部分 夏 21

第一部分  夏

21

明明抓了一把好牌,为什么一张都打不出去?

邮箱里躺着蒋证发来的离婚协议书电子版,酒店刚送的头茬仙居杨梅捏在手里,紫红汁水从指缝中滴下来胡畔也没察觉,那酸甜的刺激性浆果清香弥漫开来,等胡畔嗅到时,才发现米色真丝睡衣上已被染上颜色,如血迹斑斑。

离婚理由是由于胡畔长期冷暴力导致感情破裂。

真是个笑话,究竟谁在冷暴力?

大约从结婚后的第三年开始,胡畔和蒋证间已经没有了交流的时间和空间,钱也没在一起花,逢年过节和纪念日胡畔等不到蒋证的礼物,还为他开脱,想着他工作太忙没时间挑选购买礼物,索性自己买了发送账单给他。第一年他还转账,后来就假装看不见,胡畔嗔怪几句,他索性算起账来,反问胡畔送什么给自己。

蒋证本不是吝啬的人,或许当他开始计较时间与金钱,看到自己的信息和电话就心烦,胡畔讨论的每件事他都找借口回避时,就已经不想延续这段关系了。

虽然从未全身心地互相爱过,可对于婚姻来说,没有爱情难道不是常态吗?婚姻明明是资产互相捆绑的经济关系,婚姻法里连一个爱字也没有,这日子怎么就不能继续了?虽然没有爱情,但家庭资产一直在增加,就像两家合并的公司,合并后不仅继续做生意,生意还越做越好,这不好吗?如果再有个孩子,等于再共同注资一家新的子公司,绑定就更稳妥了。以自己和蒋证的人生阅历和社会资源,完全可以保证孩子不会出纰漏,成长为更强大的新公司。早在结婚前,这番道理也是胡畔跟蒋证都认可的呀。

莫非是自己不够好看,年纪大了?

扔掉杨梅洗净手,胡畔拢拢头发站到镜子前。比起结婚前倒是胖了些,曾经穿S码现在穿M码也略紧,但因为胖了些,脸上没有太多皱纹,未曾生育的胸部也没松垮,齐耳短发比曾经的长发更干练利落,只是没化妆的脸色有些黯淡,毛孔略粗大,眼中也毫无光彩。但这都不要紧,口红能提气色,粉底能盖毛孔,眼线和睫毛膏也能增光添彩,捯饬捯饬再走出门去,胡畔还是那个精气神十足的职场女性。

可为什么蒋证要离婚,难道自己坐错了牌桌?

胡畔心不在焉地给自己化了妆,然后去酒店楼下的会议室。公司早就进行了极高程度的网络化办公改造,光是开会的各种APP就有三四个,这次的会议内容显然不便网络展开。胡畔有点好奇,会议内容是什么。果不其然,叫她来的原因是公司一位重量级合伙人要走,连带着公司股份变更和新的人事调整会有一系列动作。以往,胡畔会更认真听取会议内容,今天脑子却不听使唤频频走神。无解的问题令她胸口隐隐作痛,肌肤之下是癌细胞在疯狂分裂,还是郁结的纤维组织在挤压正常细胞,尚未可知。但这隐痛化作脉脉岩浆,通过血管经络扩散至四肢百骸,身体如同活火山,随时可能喷发。平时,胡畔可以把自己关在家,想怎么喷发就怎么喷发,但今天不行,她必须毫无端倪地参加完全程会议,然后赶紧飞回北京。

今天是母亲的生日。几天前发现父亲再次出轨并有了不愉快的谈话后,胡畔一直为母亲担忧,工作频频走神,还出了纰漏,把发给魏嘉的“你认识离婚律师吗?”发到了公司大群里,幸好下属发现早,提醒她及时撤回。

这令胡畔心惊胆战,万一被人知道她面临离婚,老板们会怎么想,同事们会怎么看?看着大老板嘴唇一开一合,她几乎没听进去。好在手机可以录音,晚点可以直接转为文字版本查看。

散会后,胡畔的上司欧琳娜把她拉到一边,问她有什么想法。

这把胡畔给问懵了,她暂时没精力去想公司的事情,反正自己已经是人力资源总监,再往上走也不可能是合伙人,应付完就得了。于是解释说今天母亲生日,得赶飞机回家,具体的想法等回了北京再找欧琳娜细聊。

前往机场的路上,胡畔给医生发了预约手术的信息,胸前藏了两个随时可能爆炸的手雷,每分每秒都不自在。

晚上,胡畔拖着行李箱回到家,给母亲带来了预定的冰淇淋大蛋糕和鲜花,表哥黎鸣已经带着晓雅提前到了,还带来了一个精致的古董纯银相框,相框里放着胡畔一家四口过年时拍的全家福。黎淑卿笑眯眯地接过相框,满心欢喜,还招呼胡阳明一起看。胡阳明神不守舍,叫他好几声才有反应。

银相框做工精美,细致的巴洛克风格纹饰,在时光的浸染下呈现出优雅的银光。照片也是特意加过滤镜处理的,中间坐着黎淑卿和胡阳明,后边站着胡畔和蒋证,那是春节前特意去大北照相馆拍的,那是全国最早的照相馆之一,很有名。一家四口整整齐齐地穿着民国服装,面带同款知性微笑,画风极为和谐。

胡畔望着这张照片心里在冷笑,谁能看出老两口和小两口都面临婚姻危机,没准这就是全家最后一张合影,用这样精美的相框镶嵌起来,多讽刺。

黎淑卿是北京出生上海长大,胡阳明是上海人,两口子因为工作调动来到北京,后来生下胡畔。一家人在北京没什么亲戚,平时只有黎鸣一家常来常往。10年前,黎鸣父母出国旅游,一辆卡车刹车失控把他们的车给撞翻,老两口双双去世。

这件事给了黎淑卿很大的打击,黎鸣的父亲是她最疼爱的弟弟。此后就让黎鸣常带着晓雅到家里来,或者她带着胡畔去看他,陪他说话。黎鸣在充满回忆的旧宅四合院里夜夜噩梦,迅速消瘦。在胡阳明的建议下,后来把院子卖了,换成三套住宅,剩下的钱做起了天使投资,大多投给了学长和学弟。几年来,住宅增值翻倍,学长公司的收益也不错,每年能拿到不菲的分红。

黎鸣平日兢兢业业地养育晓雅,接送陪护辅导学习,十足的北京好爸比。晓雅倒是健健康康长大,他近几年却日渐消瘦,令黎淑卿和胡畔都担忧不已,想给他介绍对象照顾照顾他,他坚决不要,越发喜欢待在家,维持跟胡家的来往是所剩无几的社交。

“我现在都记得,小时候来家里吃饭还挂着五好家庭的奖状呢,那可是区里评的五好家庭,全朝阳才几家,可羡慕了。”

黎鸣一边帮忙洗菜,一边冲着姑父胡阳明说,说完还示好地冲黎淑卿挤挤眼睛。胡阳明手里明明在择菜,眼神却不知在看哪,压根没听见。

“五好家庭跟三好学生有什么关系吗?”晓雅天真地问。

除了胡阳明,大家都被逗笑了。

黎鸣解释:“五好家庭就是最幸福的家庭,经常出三好学生,畔畔姨小时候每年都是三好学生。”

胡畔连唤了两声爸,胡阳明才回过神来,放下手里的菜,就转身要走:“对不起,我有点急事要出去一趟。你们先吃,我去去就回。”

胡阳明说完就摘下围裙,连看都不看黎淑卿,转身要走。事实上黎淑卿也没看他,自顾自地切着菜,一刀一刀丝毫不乱。

黎鸣赶紧看向胡畔,发现她的愤怒已经挂相,心道不好,赶紧抢上前去,小声对胡畔说自己去劝劝姑父。胡畔却冷冷地让黎鸣留在家,自己赶紧换鞋追出去。

三分钟后,胡阳明在地下停车场发动车,刚离开停车位,胡畔已经开着车,车头冲着胡阳明开亮了前方大灯。

胡阳明叹一口气,给胡畔打电话,片刻后胡畔接听。

“畔畔,你别拦我。”胡阳明近乎哀求地说。

“你要去见那个女人吗?”胡畔声音冷硬,却掩饰不住激动的颤音。

“你没权利知道,也没权利干涉,我去哪去见谁都是我的自由。”

“可你是我爸!你今天得陪妈妈吃完这顿饭!”胡畔失控地喊道。

“我今天必须出去,你这么耗着我只会回来更晚。”

“那我就开车撞你,然后再去自首!你不要这个家,我就不要这条命!”

胡畔声嘶力竭地大喊着,肺都快炸了,完全不像她的声音在地下车库里回荡。

两台车就这样头冲头地对峙,谁也不让谁,胡阳明看见女儿像头愤怒的牛盯着自己,她双手把紧方向盘,随时准备冲出去。

两秒、三秒、四秒、五秒……胡阳明没有看到胡畔有任何变化,相反她如悬在弓上的箭,弦拉得越来越紧,他从没见胡畔这样,乖乖女变成了泼妇。胡阳明无法理解,僵持到最后,还是泄了气,把车倒回了停车位,然后默默地下车,走向电梯间,重新上楼。

几分钟后,胡阳明进了家门,随后胡畔也回来了。

黎淑卿正望着一桌子做好的菜出神,见到父女俩回家,黎鸣赶紧迎上去,胡阳明只能报以苦笑:“我记错了日子,今天还是在家吃饭。”

“太好了,我都饿了,可以吃饭了吗?”晓雅不谙世事地拍着手。

一家人又坐回桌旁,除了晓雅,每个人的表情都不太自然,黎鸣这晚表现很好,一会儿给姑姑夹菜,一会儿给姑父倒酒。没人说不合适的话,也没人再发表意见,大家为了吃饭而吃饭,配合着黎鸣的安排,该举杯时举杯,该夹菜就夹菜。

终于到了最后吹蜡烛的环节,晓雅带头唱起生日歌,胡畔给妈妈戴上蛋糕店送的生日帽,黎鸣点燃蜡烛,胡阳明去关灯,柔和的烛光笼罩着每一个人,显得这个家温馨和谐,每人各司其职,一切都很完美。

大家唱到最后一句“祝你生日快乐”时,黎淑卿面带微笑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许了个愿,然后一口气吹灭了蜡烛,大家鼓掌。

胡阳明再去开灯,屋里恢复明亮,黎淑卿认真地望着刚刚转身的他,目光坚定:“胡阳明,我的愿望是跟你离婚。”

胡畔和黎鸣都愣住了。

黎淑卿冷静地说:“畔畔,帮我找个离婚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