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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合如意 第一部分 夏 11

第一部分  夏

11

“姐,你就是周默的老婆吧?”武姿旁若无人地跟魏嘉打起了招呼,嘴里还嚼着口香糖,大咧咧地一手叉腰,挺着微微凸起的肚子,看起来既像挑衅,又像在宣布自己的地位。

“是你,魏女士。”武姿身边的那位男士认出了魏嘉。

魏嘉定睛一看:“黄皓律师。”

“没想到会这么巧,武小姐,魏女士当年跟周先生的离婚是我经手的。不好意思,我可能不适合当您的律师了。”黄皓压低声音,小声对武姿说。

武姿也有些诧异,但她只是翻了翻白眼,瞪了黄皓一眼,压低声音:“那就麻烦你多待会儿吧,现在就走我太没面子。”

黄皓微微颔首,不再说话,但往旁边退了一步,站在武姿和魏嘉的中间。

“我叫武姿,是周默的女朋友,按辈分该叫你声姐。”武姿大咧咧地望着魏嘉。

“别叫我姐,我不认识你,跟你也没关系,大清早就亡了,新社会没这辈分,我跟周默早就离婚了。”魏嘉不看这个姑娘,并不想跟她对话。

“离了?他明明说他还没离呢?”

“他是没离,现任还躺在医院里呢。”魏嘉把头扭到一边。

“周——默!”武姿气得脸都变形了,再次大声地喊。

苏瑞瑞妈热心地指引武姿来到周默的棺材前:“你看看,这是你说的周默吗?没找错人吧?”

武姿挺着肚子大摇大摆地走过去,仔细地看了看周默,重重地拍了拍棺材,就像是在拍周默的肩膀,确认了他的身份。她又看了看旁边站着的苏瑞瑞妈:“你谁啊?”

“我是周默正儿八经的丈母娘!”苏瑞瑞妈强调。

“靠!我他妈本来是小三,现在变小四了!周默你王八蛋!”武姿张口就骂,一怒之下,转身就动手要去掀周默的棺材盖。

“没错,他就是个王八蛋!”苏瑞瑞妈也气不打一处来,跟着武姿一起动手掀棺材盖。

众人见状不对,马上上去阻拦,那棺盖也沉,两人都没推开,就被拉开了。

武姿也怕动胎气,没有再发力,气喘吁吁地对着魏嘉发牢骚:“周默怎么这么不靠谱?”

“你跟周默在一起的第一天,就该知道他不靠谱。”魏嘉尽量不带情绪地说。

“我们有爱情。”武姿大声地说着。

“奸情也算爱情?”魏嘉说出口后,亲友们开始了窃窃私语。

武姿感受到对她不利的群体情绪:“姐,别这样,都是女人,我也不容易。”

“我跟他白手起家十年熬过来,我容易?”魏嘉克制着情绪,尽量冷静地说。

魏嘉说完,亲友们安静了,所有人都又看向武姿,像是在等她接球。武姿却一时语塞,毕竟她不了解全情。

“如果周默没钱没房没车,你跟他会有爱情?你从知道他有老婆还跟你交往那天起,就该知道这个男人不值得信任,但你还是跟他有了孩子。我不知道你今天来干嘛,但今天是周默最后一天的大日子,但凡你对他还有一丝真感情,请给他最基本的尊重,让他入土为安。”

武姿被魏嘉说得理亏,她试图去拉魏嘉的手,魏嘉用力挣脱。

武姿不好意思再跟魏嘉拉近乎,只好低头伏小:“周默破产了,店都关了,就剩一家店赔钱干了。外边欠多少债我也算不清楚,就剩那套房了,我求你,你就让给我吧,我总不能让孩子一生下来就没地方住吧。”

一听到钱,苏瑞瑞妈马上往跟前凑,想听听魏嘉会怎么说。

黄皓冲魏嘉摇摇头,示意她别表态。魏嘉也冲他微微摇头,意思是没关系。

“这孩子是周默的,这件事是你跟周默的,你想要的房子是周默现任妻子在住,都与我无关,我不掺和,我也没权利掺和。”魏嘉冷冷地拒绝,无法控制的眼皮又跳了一下。

“好!她说的话都听见了?”武姿的音量又恢复到了刚才进来时的分贝,环顾四周,目光扫视所有人,“她没意见!周默的遗产就归我和孩子了!”

众人无动于衷,没人接话,一时间偌大的灵堂静得像午夜的湖面。

“我可怜的瑞瑞呀!真是造孽呀!”苏瑞瑞的妈一口气冲到冰棺前,咬着牙要再次掀翻周默的棺盖,“你个王八蛋,死了就一了百了,哪有这种好事!”

话音刚落,周默妈妈两腿一软,晕了。幸好芙语手快,赶紧搀扶着,魏嘉忙叫身边人打120,再回头看周默的父亲,脸色苍白嘴唇哆嗦,也快撑不住了。

亲家母要掀棺材盖,周家人再也不能坐视不管了,几个年轻后生赶紧过去拦住,苏瑞瑞妈撕心裂肺地吼起来:“凭什么拦我?瑞瑞爸!你女儿遭这么大委屈,不帮她争这口气,你揍不是男人!”

苏瑞瑞爸倒是没动,他带来的胖女人虎躯一震挺身而出,一把揪住武姿的头发,一发力,武姿疼得五官都移了位。武姿也不甘示弱,一巴掌扇到胖女人脸上,猩红的口红抹了半边脸。两个女人纠缠厮打,众人围住,魏嘉也看不真切,但还有苏家和周家的亲戚互相动起手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各地口音的叫骂、东西撞倒的声音搅和在一起,组合成刺耳的不和谐奏鸣曲,仪式主持人大声制止没人听,只好打电话叫保安。

魏嘉不想进入狗血现场,里边众多周默的亲友和哥们儿在他一次次出轨时没人站出来劝阻,默认等同于支持。他们亲眼看着周默给曾经幸福的家庭小船挖了个窟窿,说说笑笑地看着海水一点点侵蚀这个窟窿,直到渗水终于超过负载,最后船毁人亡。这些人都是周默猝死的帮凶,跟这些人共处一室,她浑身不自在。

周家人接手周默父母后,魏嘉拉着芙语果断地离开灵堂。

黄皓看了一眼正挥舞着巴掌骂骂咧咧的武姿,又看到魏嘉低头拭泪,迟疑片刻,没来得及跟武姿打招呼,选择跟母女俩一同离去。

“几年没见,看起来你们过得还不错。”黄皓追上母女二人,说道。

“托你的福。”魏嘉真诚地对黄皓说,“作为周默的代理律师,虽然咱俩从没联系过,我知道你其实帮了我很大的忙,当年他已经在想方设法转移财产,如果不是你,我们母女连个遮风避雨的窝都没有。”

“您别这么说,其实我有点对不起周先生,只是当时我觉得您是更应该得到帮助的人。但有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帮的人对不对,比如说今天,武小姐是朋友介绍的,我并不知道她跟周先生的关系,要是知道今天就不会来了。”黄皓解释着。

“很正常,这是你的工作。你愿意继续帮武小姐我也没意见的,我能理解。”魏嘉对黄皓报以感激一笑。

芙语低着头走着,突然抱怨:“妈,你怎么嫁了这么个老公?”

魏嘉被芙语说愣了。

“真没眼光。”芙语白了魏嘉一眼,叹了口气。

魏嘉停下来,认真地对芙语说:“那时候你爸爸爱我,我也爱他,可人是会变的,我也很无奈。”

“如果我能穿越到你年轻时候,一定要告诉你别跟我爸结婚。”

“那可能就没有你了。”

“有没有我都没关系,反正我希望你幸福,不爱错人。”

魏嘉听到这句话,紧紧抱住芙语,大概只有女儿才会这样真心为母亲着想。

黄皓被母女俩的真诚对话触动,默默地看着她俩眼中有泪,这是在周默葬礼上唯一看到真心流下的泪,却是因为这样的原因,真是讽刺。

“我带你们去餐厅吧,这里我熟。”

三人沉默着行走,黄皓说他记得那套房子是魏嘉亲手挑选的户型,亲自设计,也亲自监督装修的。如果对那套老房子还有感情,想保留,可以考虑继承周默的债务也相应继承更多份额的遗产。周默这么年轻,如果没立遗嘱,财产是要按比例分配给配偶、子女及父母的。原则是按照继承人和被继承人共同生活的紧密程度判断,但芙语有继承份额。需要的话,后续他可以做些财产资料的搜集,魏嘉作为芙语的法定监护人需要签署一些授权文件。黄皓尽量压低声音,不被芙语听到:“刚才老太太发飙,可能是不甘心,女婿没了,女儿还在抢救,她肯定着急。”

魏嘉想了想,如果生活是狗血剧,一定会演出小三小四为了争房子闹起来,吵得天翻地覆打得头破血流的闹剧,转头问芙语:“你想要爸爸跟苏阿姨住的那套房子吗?”

芙语想了想:“如果能有,那很好,他毕竟是我爸,我继承是合法合理的。但如果要妈妈很为难我宁可不要。”

魏嘉舒了口气,感激地摸了摸芙语的头:“就让关于周默的一切到此为止吧。”

“这样也好,那套房子其实早就被抵押了,卖不了多少钱,还得承担债务。”黄皓松了口气,掏出手机,“我们加一下微信吧,如果你改变主意,或者需要我的咨询,可以随时联系。”

魏嘉扫了黄皓的微信二维码,加上他,说话间,已经来到殡仪馆旁边的餐厅,黄皓道了个别,没再进去。

餐厅内的一片区域内,十来张餐桌上都竖着小牌子,上边写着白色的“周家祭奠”几个字。零星坐了几个人,魏嘉找了离门最远的角落,无人落座的餐桌。服务员开始陆续上菜了,魏嘉让芙语先动筷子,说爸爸不会怪她。

“妈,你说爸爸算海王吗?”

魏嘉愣了一下,想笑,又忍住了,想了想说:“你爸爸这种不是光明正大的行为,顶多叫海贼,还算不上海王。”

芙语被魏嘉逗笑了:“还好不是海贼王,我可喜欢海贼王了。”

母女俩一起笑了,魏嘉突然觉得有点不太合适,止住笑:“毕竟是爸爸的葬礼,我们这样说笑不合适,葬礼是为了纪念,爸爸对你还是不错的,你永远都要记得他非常爱你。”

一位刚来到的客人经过,听到魏嘉的话赞赏地看她,认出她来:“魏嘉?”

客人四十出头模样,短发个不高,浓眉,魏嘉觉得面熟,但想不起来名字。

“是我,李德茂,周默店里的牛油都是我供应的。”客人自来熟地在这桌坐下。

“李大哥好。”魏嘉有些尴尬,但礼数还是要讲,示意芙语叫伯伯。

芙语大大方方地叫了。

“这闺女眉眼都像老周。”李德茂仔细地看了看芙语,又重新打量了一番魏嘉,“你们也来躲清静吧,嘿,今儿可乱成一锅粥了。”

魏嘉只能报以礼节性微笑。

“跟你交个底,他最后一顿酒就是跟我喝的。”李德茂自顾自地打开了桌上摆着的酒,给自己满上一杯,抿上一口后话匣子就打开了。

周默自打跟苏瑞瑞结婚,就没过过舒心日子,结婚头一个月,孩子就流产了。母女俩脾气都不好,换了几十个阿姨,一吵架就给周默打电话。前不久周默母亲心脏安装支架住院,苏瑞瑞去照顾了两天,就要周默买包,还非得买好几万的。

“周默只剩下一家老店了,他说无论如何都要撑下去。这家店,周默说不仅是他的心血,也是你当初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打拼下来的。要我说,他身在福中不知福呀。那天他找我借钱,我没钱借,疫情几年家底都耗差不多了。我请他喝酒,没喝上几杯,说到你就哭了,没想到后来……”

李德茂长叹一口气,默默举杯,一口闷了。

后边他再说了什么,魏嘉都记不住了,脑子里全都是冰棺里胖到变形浮肿的周默。人与人之间无法用单纯的几个词来形容,或许更像量子纠缠,永远无法确定真实形态,或许他弥留之际真想到了自己。

离开殡仪馆时,魏嘉突然闻到风吹过来一阵香气,循香望去,望见来取车的胡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