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夏
05
帮别人做饭能赚钱，在家做饭不赚钱，魏嘉不赚钱，就该在家做饭。钱钱钱，真庸俗，生活的本质就是庸俗，庸俗面前人人平等。龚慈芸去打工后，晚饭就归魏嘉做了，确切地说，在魏嘉找到靠谱赚钱工作之前，都是她做。
魏嘉离开袁家小卖部去买菜，迎面走来的是刚出地铁的上班族，这些人大多年轻，面目近似。这批年轻人过几年如果在北京留不下，就会自动回老家，如果能留下，就一定会买个房子。买房的人大多是要看学区的，五环外不是他们的首选。
小区门口的这条路很宽敞，两边分布三四个小区，或高或低的楼如浑身长满眼睛的怪兽，亮灯的窗户是睁开的眼睛。底商的灯箱照耀闪烁，像鮟鱇鱼头顶的诱捕器，每个诱捕器下都有大张的嘴，等待路人自动进入。魏嘉知道，母亲就在其中一张大嘴里，她隔着马路张望着那家快餐店。
店里客人很多，一个个小剪影，看不出年龄也分不清男女。魏嘉脑海里浮现出龚慈芸满面带笑地给比她女儿还年轻的客人们端盘子倒水，穿梭不断，任劳任怨，态度绝好。想要母亲像电视剧里那些阔老太太般养尊处优仪态万方吗？可这就是世界上唯一无条件爱着自己，为了让自己少吃点苦，宁愿她自己多受累的人啊。
魏嘉心里发酸，晚上的菜就咸了，芙语吃得皱眉头，知道奶奶为了给自己买鞋去快餐店打工后，马上放下饭碗给龚慈芸打电话，可她没有接。
“奶奶太好了。”芙语眼泪落在碗里，饭也变咸了。
魏嘉不知该说什么，说什么也不好使，但看着女儿哭，她还是要说：“是我不好，连双鞋都买不起。我准备去找工作，正经公司那种……”
“妈你别说了，我现在最该做的就是努力拼好高考，可惜我懂的太晚了，以前还老跟你和奶奶大喊大叫的，吵架，道理你早就跟我说过。要是从初中就努力，就能考上更好的高中，现在也会有更好的成绩。我现在要做的就是争取考上能有奖学金的好大学，减轻你们的负担。”芙语眼角还带着泪花，格外严肃。
魏嘉张了张嘴，有些惊诧，女儿真的长大了。
“我的人生应该自己买单。”
吃完饭，芙语马上回房埋头扎进题海。魏嘉心里有点心酸，她如果再不改变自己，能留给芙语的就只有贫困劳碌和焦虑了，家里已经有两个女人都想用行动去解决现实困境，接下来的就看自己了。
魏嘉按照袁不凡说的，开始在网站上求职，一方面检索各种可能适合自己的岗位，一方面学习制作PPT和简单的办公表格。袁不凡说，快四十左右的女性在职场上的最大优势就是已婚已育，公司不担心突然怀孕休产假，这张牌她一定要打好。袁不凡还说，没有公司愿意雇佣没有工作经验的中年人，所以这是个极致短板，得想办法解决。袁不凡的解题思路是向HR提出免费试用一段时间，或者以减薪方式跟年轻人竞争。
魏嘉并不认同，工作就是为了赚钱，减薪和免费试用更适合刚毕业的年轻人，而且比谁更便宜是没有底线的，她不干这种事。不就是没有工作经验吗？网络世界可以做人设，现实世界肯定也可以，人设只是敲门砖，只要自己能做好工作，谁还会在意工作经验是真是假呢？
多年的写作经验为魏嘉找第一份工作提供了帮助，她给自己杜撰出一个人物小传：曾在一家小公司工作多年，担任行政期间一直勤勤恳恳认真负责，后来老板赚够了钱要移民，就解散了公司，前几年疫情原因行业不景气，也没能找到工作，前同事们大多不太联系了。
魏嘉上网搜索视频学习了两天表格制作，又仔细问过袁不凡工作职能后，认为自己最适合做行政。没有KPI考核压力，只需要做简单事务性工作，无需加班，可以安心干自己的主业写公众号。除了简历，魏嘉还特意化了妆去小区旁边的打印社拍了张证件照，多给老板五块钱，让她帮忙修图仔细一点。只花了二十五，就得到一张看起来跟知名连锁证件照店铺两三百套餐拍出来近似效果的照片。
魏嘉开始投递简历了，因为不想减薪，她有意把此前的收入写得稍高一点，然后主动投递比此前薪资略低的公司。这招有效，没两天，她就收到了一名HR的信息，在简单交流之后，约她去公司面试。
生活，果然永远有希望。晚上龚慈芸下班回家，魏嘉告诉她可以准备辞职了，马上就有新工作了，每个月七千。龚慈芸听了她简历的内容后，对此并不乐观，让她拿到Offer之后再说。魏嘉不服气，母亲从小就不看好自己，永远打击自己，从来不鼓励，不鼓励她考北京，也不看好她找工作，真不明白龚慈芸到底爱不爱自己。
龚慈芸严肃地说，弄虚作假的事情她不看好，就这么简单。
魏嘉不信邪，世上那么多人弄虚作假，这有问题吗？用山寨名牌装阔有问题吗？整容换头说自己是天然美女有问题吗？改身份证改户口本，把年龄改小的人有问题吗？用野鸡大学毕业证，甚至假文凭混出头的人有问题吗？人人都往脸上贴金，时代已经不同了，以前她老老实实做人，踏踏实实做事，可结果怎么样？还不是落到现在的境地？
龚慈芸气得竟然扇了她一个耳光。
长这么大，魏嘉第一次挨龚慈芸的打，她捂着脸愣了，然后摔门而去。
“阿姨一看就是特正派的人，你这么跟她说，她肯定没法接受的。”袁不凡为难地看着魏嘉，她很难过的样子，“可说心里话，我也觉得你不占理。”
“什么是真理？有没有可能我们从小受的教育都是错的？谁能决定对错？是这个世界！这个世界说你成功了就是对的，你失败了就是错的。不然我占理了又能怎么样？一辈子像现在这样过？像我妈那样过？”魏嘉近乎咆哮地发泄着怒气。
“当然不是……”袁不凡话还没能说完，就被魏嘉打断。
“生下来什么都有的人是没法理解的，你跟我说不着。”魏嘉狠狠地瞪了一眼袁不凡，瞪得他往后退了一步，“我就问你一句，是不是好朋友？”
袁不凡吓坏了，点点头。
魏嘉不容置疑地说：“那你就帮我一个忙。”
魏嘉说的这件事，这次面试并没有用上。
虽然已经许多年没有经历过面试，但魏嘉准备很充分，她特意洗了头，还仔细地化了妆，准备了一套适合职场的衣服，然后认真地去网上搜集了这家公司的相关信息，做足了准备工作。
HR是个三十岁的姑娘，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许多，魏嘉在年轻人面前不太紧张，她面带微笑侃侃而谈。行政不是关键岗，魏嘉觉得HR不会花太多时间在面试上，而她还有个关键的王牌离婚已育，这大概是其他未婚未育年轻人短期内无法超越的优势。果然只聊了十来分钟，对方就露出满意表情。临走时，HR让魏嘉把前公司全称留下，她们好去做背景调查。魏嘉当时就愣了，借口突然来例假了，逃也似的离开了办公室。
要怪也只能怪她功课没做到位，编的是一家根本不存在的公司，一路上她都在懊悔，就算是写小说编剧本也得虚虚实实，几分假里边也得有几分真。这次面试以失败告终，魏嘉马上去问袁不凡以前工作过的公司全称，她要再重新修改一下简历，再多对对词，万一下一家公司问起来，不至于瞎说。
“我还是觉得你这样不太好，这真的是骗人，要不我还是去帮你问问胡畔吧。”袁不凡说。
“不，我必须自己试试。走错一步总比在一生‘原地不动’要好。”魏嘉很坚定。
袁不凡叹了口气：“小说是小说，不是人生，也不能全信。”
袁不凡的爸妈见两人又在嘀嘀咕咕，高兴坏了。
还没到做饭的时间，老袁头就拉着老婆要回家，说给他俩留点空间，好发展感情。老两口美滋滋地看着魏嘉，一步三回头，看得魏嘉心里发毛。
“你把我的事告诉你爸妈了？”魏嘉问。
袁不凡赶紧摇头。
袁不凡不敢说，爸妈误以为他俩在谈恋爱，他已经明白说了是铁哥们儿亲闺蜜，爸妈就是不信，还说男女之间没有纯粹的友情。老人无法理解，时代已经变了，以前没有的不代表现在没有，但有点念想总是好的，至少最近没再每天数落他，逼他下班不许回家，出去约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