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新闻

从凝望草原转向对视万物——读安宁散文集《万物相爱》

从凝望草原转向对视万物——读安宁散文集《万物相爱》

《万物相爱》,安宁 著,人民文学出版社

“与世间万物深情对视”,这是安宁谈到新书《万物相爱》时所用的词句。《万物相爱》是作家从凝望草原转向对视万物的过程,在保持视野敞开的同时,与书写对象的距离更贴近、姿态越慎微。

书中常出现的两个词是“深情”和“谦卑”。她尝试靠近那匹名叫黑玫瑰的赛马,担忧窗台上几只瓢虫的明天,了解两棵树在地下交缠的情深,所有变化生息里无人知晓的命运。在阿尔山,叙写小城中人与自然间的深入交汇,置身山野,山野也悄然走进了“我”的体内。借助雪山与森林的气势,肉体与自然的结合使得物我两忘,人仿佛也有了通向不朽的可能。在最动人的风情面前,一切仓促的描摹都显得太过赘余,且去为之震撼、付诸狂欢,然后留下永难磨灭的畅快心情。

若以时空坐标为参照,这世上有许多人始终步履不停,只因他们无论如何都放不下对万物大千的追问与渴求。对于写作者,有些人可以停留,有些人则必须行走,在寻求“安宁”的作者恰是那只必须行走的无脚鸟。

《万物相爱》展示了一个立足草原、从行走中获得成长成熟、自行走中获得圆满的作者形象,群体的、宏大的人群的谢幕与具象的、饱浸生命力的人的登场交替接续,映照出作家从乡村写作大步迈向自然写作的艺术跨越。行走在苍茫大地上,作家由草原出发一路西进,看乌兰浩特两棵缱绻拥抱的草,驻足河套谛听黄河的咆哮,在巴丹吉林的大漠深处,把一粒沙捻在指尖,叩问墓碑上千年来戈壁滩生死抗争的不屈印痕。

在这些文字里,“草原”虽时有出现,但它已化作安宁写作新路途中的崭新坐标系,她当下的写作是全力向原点外的时空不断拓展的过程。《万物相爱》是对被“草原”这一刻板意象指涉所遮蔽的更广空间的一次再发现。经受大风洗礼涤荡后的文字透露出其后那如风般的自由灵魂,而草原连接着内蒙古高原,高原又与无数的远方相接,这风必要由此吹向大地的每个角落。她写陌生又亲切的土地,冬天的北京东西六环间的遥远距离、成都夏夜雨水浇灌下生命的尖叫、城市喧哗背后火锅蒸腾中的重庆老楼、在闽西山区头顶遭遇的一轮皎月、济南千佛山下那个燥热难耐的夜晚;她也写使人灵魂出窍的滋味,花果园楼下鲜香开胃的酸汤鱼、穿越半个青城吃一碗友人专门准备的汤面;她更写那些初见或重逢的人,病房中欢快飞奔的女孩牧歌、孤身打拼二十年始终对爱情怀揣憧憬的小陈、弃教从商活成了传奇的阿宇老师,还有那个在靠近赤道的异国写诗的男人波伦,深爱着他的土地和人民……

正是有了时间不留情面的公证,与远方的相遇总在新鲜之余平添无尽怅惘。无数个夜幕降临的时刻,饮食男女借佳肴美酒满足肠胃,交换来的故事则疗愈百孔千疮的心。李白以“飞蓬各自远,且尽手中杯”醉别西去长安的杜甫,关于生命每个此时此刻的珍重,千百个不足向外人道的起舞瞬间,都是不曾对这场盛大精彩的过场有过丝毫辜负的证明。牧歌回响的地方,生死不过寻常。作家借不断行走将时空与人相勾连,也许只有永远保持朝未涉足之地进发的热情,勇敢地回应生活的提问,才是真正走出了时间。

《万物相爱》是一部高扬着野心的作品,与看似柔软而诗意的“相爱”相对应的竟是“万物”,是从触手可及到海角天涯,是重新启封记忆中那些闪烁抑或蒙尘的部分。“柏拉图失去了美,所以发明了记忆。”所谓记忆,在大多数情况下很难不被理解成一种对个体情动的记录。就这样,作家的全部书写在指向他人与自我的两端后,通往了爱的旨归。朝向他人和世界,“我”与禅的对话引出了二人的同病相怜。“不曾哭过长夜的人,不足以语人生”,童年的创伤像除不去的疤痕,总是在夜深人静,甚至更多不期然的瞬间里隐隐作痛,无数的故事、无数的世界构成了“我”与禅得以互相理解的根本。面向自我,在《生死之门》中,作家记叙了从一个女儿真正成长为母亲的经过。对生死繁衍从外部感官到内部体验,再化成对生命领悟的关注,反映了“我”如何步步放下旧恨而追随自由的历程。没有一种真正属于人的情感是可以一语道明的,爱是爱,恨也是爱,在每个情动的时刻,远与近、外我与内我结合,共同塑造起了写作者的爱欲生命。

关于人的相爱,柏拉图《会饮》中的故事至今仍为人津津乐道,人类的相爱在某种程度上为的就是弥补天生的“残缺”,《万物相爱》中作家非但不是要用不间断的叙写祈求某种慰藉,反要凭着那颗伤痕累累的心,把诚挚纯粹的爱献给这片土地,为一切勇敢相爱的生命拾回丢失的尊严。

在全书最后,大风停了下来,在对儿时心事的回忆里,作家将读者带回到了安谧的童年,所有的江河浩荡、生来死往都以这里作为起点。“我们的爱情属于所有的时间和大地”(巴勃罗·聂鲁达),也许我们终究只是被时间和大地俘虏的一颗微尘,但仍应牢记永远不要失掉爱与勇敢。我想,这才是安宁真正想说的。

(作者系西南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