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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尽的王鼎钧

说不尽的王鼎钧

“王鼎钧作文六书”,王鼎钧著,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268.00元

王鼎钧先生的散文成就最高,他的十几部艺术散文,把他的小说、杂文、诗歌、杂文、文艺评论等领域的成就遮盖了。但随着“王鼎钧作文六书”的重磅推出,人们好像突然发现,中文原创的写作指导和文艺鉴赏书,还能达到这样的深度与广度、舒展与亲和、实用与唯美。

王鼎钧认为,“文章是有病呻吟”,而读者不能成为作家伸冤诉苦的对象,“要把呻吟变成一支歌”。在《文学种子》一书中,王鼎钧指出,文学有“胎生”和“卵生”之分:胎生源于自身经历,在挫折中成长的人,“不如意事常八九”,而“可与人言无二三”,有些重大的挫折,造成“心的伤害”,终身隐隐作痛。在他心里,有虫子咬他,热铁烙他,尖针刺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忘不了,抛不下,躲不掉。他刻骨地想,内在语言如潮海翻腾。他只好去做某些事情去减除痛苦,其中之一就是文学创作。但是,如果喝下去的是浊水,吐出来的仍然是浊水,这就不是成功的作家。要用自己的才情和修养,过滤那水,化浊为清,再还给江河湖海,既提升了文学,也提升了人生。卵生则是出于社会责任,以自己的感情和体温孵化别人的蛋。蛋虽然是别人的,但是作家却作为自己的亲生,投入全部感情去孵化,育出美善鲜亮的生命。因此,文学创作,要“法自然,师造化”,“参化育,尽善美”是文学的最高境界。他说“有一种东西可能没有用,但是不能少,这就是文学;有一种东西可能很有用,但是不能用,这就是原子弹。”而文学的外溢功能,就像一个外国诗人所说的:让作家操作大炮,撒下的全是鲜花!

作家的使命是创造美,王鼎钧在谈起自己的创作经验时提到:作家创作受阻,可能因为技穷,也可能因为道穷;文章的内涵不够,技巧不能弥补。突围的唯一方式是修行,阅读文学经典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培养宗教哲学情怀,进入“超越是非,惟爱为大,大道相通,同体大悲”的精神高度。这种“河源寻金”的过程,使得作家的境界得到提高,也就不必得金了。关于通过阅读借鉴他人经验,王鼎钧指出,古人说“取法乎上,仅得乎中”,而文学必须走在创新的路上,仅靠阅读,不能实现弯道超车,而体验和咀嚼有质感的生活,能够实现“取法乎下下,而得乎上上”。

正常情况下,作家的创作,由“胎生”起步,等到亲历的私房素材用完,再经营“卵生”作品。与别人不同的是,初涉文坛的王鼎钧,几乎没有“开采”自己的富矿,而是“用他人材料,熟练自己的手艺”。在写了包括杂文、社会观察、作文指导、文学鉴赏、系列小说、哲理小品等十几本书之后,向同事郑重宣布:“我要抒情”。于是有了《情人眼》这本艺术散文的“处女作”。之后,一发而不可收,而且一部好于一部,由“美”走向“崇高”。这让他的读者发现,王鼎钧早年使用“下脚料”创作,待文学观形成、笔力老辣、看透世界后,再动用独家珍藏的金砖,这是大家才有的气度。

王鼎钧的创作,注重文学意象的经营。他说,意象是作家的营业执照,“不能产生意象的作家,犹之不能怀孕的母亲。”他的散文,无论抒情还是叙事,都有核心人物推动的精彩故事,形成鲜活的意象,实现陌生化艺术效果。仅在《左心房漩涡》,王鼎钧就创造了长江意象、黄河意象、树木意象、黄土意象、冰雪意象、月光意象、歌曲意象、月台意象、家书意象、道路意象,使一种能指包蕴多种所指。他揭示的的人物命运,无论凄美还是悲壮,语风无论铺陈还是隐喻,简约还是渲染,都尽力写足、写透,实现完整,那些没有结局的故事,读者也能从尾声余韵中悟出人物的命运和时局的走向。他把文中布设的理路,已经开启的线索,全部演绎出来,完成起承转合之后的螺旋上升。

王鼎钧坦言,他的语风十年一变,《情人眼》的诗化,《碎琉璃》的真切,《左心房漩涡》的气吞山河,雍容华贵,回忆录四部曲的老吏断狱……他以严苛的审美判断,剪掉感情与才情的过量羽翼,把文采约束在诗经式的温柔敦厚、先秦诸子的惜墨如金、史传散文的老成持重,杜甫诗风的沉郁顿挫,加上圣经的平实与佛经的空灵慈悲。

王鼎钧在《文学江湖》出版之后,郑重宣布封笔,原因是他已经把最值得书写、最渴望书写的作品交给了社会,今后,笔力很难达到当年的状态了。他不愿借助自己在文坛的地位,拿出令读者失望的作品。可是,不久,王鼎钧食言了:他在卸下回忆录的重担之后,继续咀嚼人生,反刍以前的文学阅读、艺术鉴赏、经典转化,思考形而上的问题,孕育出新的精神果实,于是情不自禁,重操诗笔,出版了《东鸣西应记》《流水落花窅然去》《白纸的传奇》《滴青蓝》《灵感五讲》《作文六要》《文艺鉴赏七论》,难能可贵的是,他对50年前出版的“作文三书”(《作文七巧》《作文十九问》《文学种子》)和《讲理》进行修改,重写了部分篇章,置换了一些略显古雅的例文,新写了《小学作文讲话》和《古文观止化读》,合在一起,成为覆盖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和校外学子的“作文六书”,为无数在写作途中摸索的青少年,指明路径,传授技能。这些令读者感叹“鼎公宝刀不老”的新作,成为“王鼎钧后回忆录时代”的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