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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物相爱》:“经历的爱与风景,皆化为饱满的种子”

《万物相爱》是安宁继《草原十年》之后,对内蒙古大地的再一次呼唤。全书由12篇散文组成,每篇都是“一沙一世界”的独立境界,但12篇组合在一起,呼应缠绕,补缀勾连,又共同构成一幅天地人间、宇宙心灵的广阔画面。

万物相爱1

《万物相爱》,安宁 著,人民文学出版社

“自然”是《万物相爱》中的核心要素,也是作者通过重重阻碍想要抵达的远方。作者在《自序》中写道:“我为什么如此沉迷于自然的书写,仿佛只有在自然之中,我才能感知到生命的存在?”基于此,本书从相互缠绕的两棵树开始写起,到赛马场被衔羁禁锢但仍拥有自由灵魂的马儿、再到人间的一饭一饮、相聚别离,以及河流、沙漠、星空,无不流露着生命本真的气息。在《万物相爱》所构筑的世界中,自然并非风景,人亦是自然的孩子;自然不仅是一种物质存在,更是一种精神存在。作者以宏阔的眼光俯瞰星河流转,寒来暑往;又以敏锐的心灵捕捉世间一草一木、一颦一笑的颤动。

安宁散文体现出的“自然书写”,源出于作者所拥有的自然之心。何谓自然之心,我们可以简单地理解为童心。童心看似最简单,却最接近中国古代哲学中的道,也就是自然。人类天生具有自然之心,但在后天的成长中,由于欲望名利的滋长,会逐步远离道,因此童心对成年人来说更犹星汉之遥,非努力可至。那么如何接近道,《老子》说: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所以婴儿状态时所达到的境界,就是与自然同一的最高境界,亦是孟子所言的赤子之心。在文学创作中,这种境界更接近于晚明李贽的童心说,“夫童心者,绝假纯真,最初一念之本心。”

由“童心”出发,我们如何面对生死?《庄子·养生主》中说:“指穷于为薪,火传也,不知其尽也。”——生命从结束之处开始,从开始之处结束。《万物相爱》中从不为逝去哀伤,其能以薪火相传的姿态,关照世间的生死,甚至是自己的生死,“而后,我会像一只临终的野兽,在无人的狂野里缓缓停下脚步,化为泥土,消泯于无尽的空。”这本是终结,但是“请不要为我哀伤”,因为“无尽的空”便是对生命本质的再次回归。

《万物相爱》的叙述色彩始终在“有情”与“无情”中反复冲撞,最终又走向统一。何谓“有情”?王国维说,“以我观物,故物皆着我之色彩”。所以《万物相爱》中万物的色泽是热烈的红,是动感、是奔放、是高歌、是热泪;所以一棵树与另一颗树,能够“枝叶相触在云里,根基痴缠在地下”,虽静默无声,却将它们的一生化作对热烈爱情的追求。这是有情的万物,是相爱的万物。但其中更多的,是“无情”的万物。我们明显能够感受到《万物相爱》中的叙述视角仿佛存在着“我”,但却无法找到。这就是创作主体在创作时达到的物我同一的境界。那么如何达到这一境界?庄子为我们指出了一条可行性路线,即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我们需要体验,而非思辨。

在《万物相爱》中作者能够跨过重重障碍,直接以最原始、最纯粹的方式去感受创作对象,并将自己与自然融合,将“物”之心化为“我”之心,由此才能达到“同于大通”的写作状态。在这一情境中,作者笔下的景与情总会给读者一种“远”“淡”的感觉。“青冢上的草黄了又绿,绿了又黄。树木在秋天从容地死去,又在春天安静地苏醒”,仿佛是沉默的镜头在倍速静音播放画面而已。他人苦难的生命尽头,也只是“千万粒沙子落下来,他们只是轻轻抖一下肩膀”。如果我们没有进入作者的生命体验,则难以完全沉浸于其所营造的直观世界。这些描写,对读者而言有非常明显的距离感。这种距离并非作者与物之距离,而是读者与物之距离。在这一距离中,读者阅读、体悟的过程,实际也就是回归童真,抵达素朴的自由与爱的过程。

《万物相爱》中充满了对草木鸟兽鱼虫乃至人类等一切生命的平等观;在万物之外,则是生死、喜怒、有无、得失的同一观。这正是以“道”的眼光来体验万物,感受自然。作者充满悲悯却尊重自然之下运行的一切,看似消极地对待死亡,却告诉我们永远有新的生命从死亡中生长。正如作者坦言,当其“离去”时,“什么也不带走”,但其“经历的爱与风景,皆化为饱满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