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记》,谢不谦 著,中华书局
捧读《结婚记》,一时若有所思,一时笑出猪叫。1983年,不谦老师与一鸣老师携手成婚,就此一生相伴。不谦老师新作《结婚记》既是其始自2006年的博客文章结集,更是一段羡煞旁人的幸福婚姻实录。
谢谦老师是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启功先生门下弟子,网名“谢不谦”;钱一鸣老师是四川师范大学化学与材料科学学院副教授,深受学生敬爱。四十年前有情人终成眷属,四十年后老夫妻恩爱如初。婚姻是两个人的事,因此本书虽然由不谦老师执笔,一鸣老师却无异于联合作者。
一本《结婚记》,是他们送给自己的红宝石婚礼物。
01
从书中的同名文章《结婚记》可知,当年两人这个婚结得实在不易。即便本来就符合婚姻登记规定,也不得不四处求告、提心吊胆、苦等半年乃至铤而走险,才总算换回了一张合法执照。
婚姻是什么呢?婚姻是遇上对的那个人。未婚时,或守株待兔或众里寻他千百度,期待碰见对的那个人;已婚后,尽力把彼此变成对的那个人。
如果说恩爱婚姻的固有套路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轻言细语不红脸,那不谦老师和一鸣老师可谓不落俗套:你骂我“瓜娃子”,我还你“颤翎子”,既不乏争执吵闹,也曾经绝食以对……然而床头吵架床尾和,每次吵闹完感情不减反增,就实在堪为典范了。不谦老师认为,“婚姻重要的是包容,不仅要欣赏对方的优点,更要能容忍对方的缺点”,诚哉斯言。
然而仅有容忍,又怎么足以支撑几十年的婚姻。不谦老师生于巴山之东、一鸣老师生于蜀水之西,冥冥中似乎注定相识相守、彼此互补:不谦老师深耕文科,一鸣老师专注理科;不谦老师不拘小节,一鸣老师时时仔细;电闪雷鸣屋漏如注时不谦老师遮风挡雨,夫君远游读博访学时一鸣老师独立持家;并肩同游时不谦老师近视看地图,一鸣老师远视看路标;你爱我的才华横溢,我爱你的本真单纯……一篇篇读下来,两个人在不断的磨合中升级恩爱,用几十年时间把彼此变成了对的那个人。
10月13日的天府书展签售会上,有读者向一鸣老师提问,“四十年幸福婚姻保鲜的秘诀?”一鸣老师笑着回答:“我选对了人。”
在场也有另外的读者自述恐婚、请教不婚主义的前景,对比《结婚记》中的一波数折,实在让人忍不住唏嘘。婚姻同患难易、同欢乐也易,找到对的那个人,看起来却越来越不易。不是每个丈夫都能像不谦老师一样,让妻子由衷地感动,“我们这辈子,好幸福!”也不是每个妻子都能像一鸣老师一样,四十年后在丈夫眼中,时时还是当年婚礼上“红衣红鞋、光彩照人”的新娘。
02
幸福的婚姻,不是靠笔写出来示人眼目的,而是两个人齐心协力造就的结果。胡兰成多会写,婚书上“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然而这文笔再漂亮最终也显得令人齿冷。所以当一鸣老师在“选对了人”之后补充道“很多人的婚姻也很幸福,但他们不会写;我的爱人是学中文的,他会写,所以大家都知道了”的那一刻,不谦老师在一旁心里暗笑:四十年幸福婚姻,难道是写出来的?
但这部《结婚记》堪称妙笔生花,却非溢美之词。不谦老师在后记中自述,“这是一本非功利写作的书”——就因为仅仅是因为爱写而写,从没想过靠它名利加身、彪炳后世,所以才能随兴自然,当行则行当止则止。书中最新的文字,距今其实也已有十年,但读之却全无过时感。只凭不端架子、不装深刻、全不沾流行常见的文艺腔,就已经在当下一众写作之上。
此外,虽然字句浅易老妪能识、读来一路通畅全无阻滞,文章却并不乏文化含量,尤其收尾时每每余音绕梁。从诗经论语、唐诗宋词、汉晋文章、庄孟禅佛、陶渊明陆九渊到样板戏老三篇再到当代流行语,不谦老师均能恰如其分地信手拈来,又不似学术论文一般充斥引号书名号。非中文系出身的人不会费解,同道中人自能会意留心。例如《骑车追梦记》中所述数学系朋友焦仲卿与其夫人刘兰芝,两人难道真与长诗《孔雀东南飞》中的男女主同名?
旁征博引决不是刻意卖弄,而是因为不谦老师浸淫专业多年,早已化入其中。他冒雨骑车去家附近的菜市场买秧苗,头发衣服淋湿、手脚沾满泥巴,脑中翻来覆去却是陆游入蜀诗“细雨骑驴入剑门”;一鸣老师主动请缨去菜市场捡菜叶喂自家雏鸡,菜贩朝她喊“嘿!捡菜叶子的,买不买萝卜”,不谦老师想到的却是《诗经·关雎》中的窈窕淑女“参差荇菜,左右采之。”
日常生活对每个人而言,既一样也不一样。这究竟是中文系的“之乎者也”职业病、还是荷尔德林海德格尔们所追求的“诗意地栖居”,不同的人自有不同的答案。
03
好文章深者不觉其深、浅者不觉其浅。《结婚记》全书述个人婚姻琐事,无关伟业宏旨,但字里行间无意记录的时代细节,却每每令人如读一部口述史,四十年来的家国都在其中。
住房,从硕鼠横行的单间陋室,到知天命之年乔迁新校区的花园新居;交通工具,从自行车、电动助力车到学车考驾照;通讯,从几家人共用一部电话,到掉了又买买了又掉的手机;婚庆,从唱《东方红》舞《白毛女》,到亲友往杯中倒多少橙汁来表态支持新郎新娘谁作主;工资,从现金毛票、银行存折再到卡;娱乐,从录音机录音带到卡拉OK再到域外旅游……一个家庭的四十年,又何尝不是亿万家庭的四十年。
更有令人印象深刻一见难忘的细节:同游峨眉山,住宿不是男女分开的大通铺,就是男女混杂、电灯彻夜不灭的上下床;1983年结婚登记,写姓名时用的是毛笔;一鸣老师携子北上阖家旅游,两个胶卷的成本和冲洗费要用去差不多一个月的工资;上世纪八十年代偏居西部一贫如洗却“怀抱理想,人生充实”的高校学子……
时间改变了许多场景,不谦老师一鸣老师狮山居室窗外鸡犬相闻的田园,如今是车辆呼啸而过的成都中环;昔日呼朋唤友意气相投的川大中文系所在地望江校区文科楼,已是音容宛在人去楼空;过去寥寥几人的硕士课堂,早已人头攒动济济一堂堪比本科生;曾经的亲笔书信,也在即时通讯来临后几尽灭绝……而那些不变的依然不变,既有一如既卷的中小学应试教育,也有一鸣老师时常澎湃的少女心、不谦老师坦荡自足的赤子心。
生活既是大时代里的身不由己被时势裹挟,也是随波逐流每一天里的有所为有所不为。与其说不谦老师和一鸣老师是神仙眷侣,不如说两人就是一对普通而幸福的人间夫妻,青丝白首,儿孙绕膝。“平淡生活是人生最不易得的奢侈品”,《结婚记》腰封上这句赠语的意蕴,如人饮水,知者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