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河流》(商务印书馆2023年出版)
肖辉跃的《醒来的河流》新近在商务印书馆出版,这是生态文学领域值得庆幸的一件事。2021年夏,我与辉跃同期在湖南省生态文学创作研修班学习时,这部作品刚刚脱稿,我有幸成为最早一批读者并为之折服,从那以后我就一直关心和牵挂它的出版,好在将近两年的等待,终于有了一个不错的结果。
在出版《醒来的河流》之前,辉跃已经出版了她的首部生态文学作品《飞跃高原》,讲述她在青藏高原追鸟的故事,展示了她丰富的鸟类知识和细腻老道的文学功底,但是她决定“停下在外面奔走的脚步”,而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家门口的靳江,“像乡下土狗一样,在河畔自由自在地来回溜达”后,便有了这部《醒来的河流》。
肖辉跃是因为10年前参加洞庭湖观鸟大赛而步入“鸟道”的,早她十年我就参加了首届洞庭湖观鸟大赛,但如今对鸟类的认知,我与她成天壤之别,我不得不惊叹于她在鸟类与生物认知方面的深刻悟性。观鸟两三年后,她就在2016年2月开展首次流域观鸟:在新哥和王哥的帮助下,划上小木船,在靳江中上游的宁乡花明楼镇到道林镇开始家乡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博物之行。
为什么要在自己专注生态并成为“三湘第一女鸟人”后,急匆匆地再次乘船畅游靳江,开始在故乡的博物行?这一切都源于她对生命之河的热爱。她在书中有过一段再明白不过的介绍:“一直以来我想我对这条河流的亲密感,以及对两岸所有野生动植物的好感都缘自我的父亲。我永远记得在七十年代末的某天下午,父亲带我畅游靳江的美好经历。那时我父亲在靳江的大屯坝电站工作,带我从电站坐小木船回家。记忆中河深水满,河岸的芙蓉花挤挤挨挨,在水面投映出一道绵长的鲜花拱门。成群的鱼在船两侧和鲜花拱门下翻脊背,成排的鸟跟在船后扇翅膀。父亲抱着我的腰,我弓下身子扑到河里撩起水和鱼玩。我还高举着芙蓉花,与头上飞过的每一只鸟打招呼。而快下船时,我却枕在父亲的膝上睡着了。”
辉跃对靳江、对自然有着深沉的热爱,体现在书中的字里行间。如《大雪有痕》一章,她为了不惊扰站在塘基中间的一片雪泥中的一只苍鹭,把自己站成凛冽冬雪中一棵一动不动的树。在《穿过云层的鱼》一章,她追述自己加入靳江划船协会后一次畅游经历时,欣喜地写道:“河水像玻璃一样透明,天上的云在丝草与树梢的倒影间流淌,偶有挂住的小朵,就像游累了在歇息的鱼儿。而一列一列的鱼群就在云朵间钻来钻去,闪着白边,又像鸟群在天空盘旋。”辉跃对河流及其两岸动物的喜欢,简直到了罔顾自身安危的程度,在《致命的诱惑》一章,她述说自己被毒性极强的白节蛇吓得半死、翁媳两人勇斗毒蛇后,依然深情地礼赞着这条蛇。
《醒来的河流》展现了肖辉跃日益娴熟、调皮活泼的自然书写手法,她是这样描述自己寻鸟的:“1只雄绿头鸭带着它的3个妻妾在河中尽享鱼水之欢;4只苍鹭站在篙笋地尽头发呆;2只白顶溪鸲头上披着小白方巾,站在雪白的沙洲上,不停地上下抖着红尾巴;18只青脚鹬缩着一条腿站在水边,将头反插到翅膀里晒太阳;7只金头扇尾莺在芦苇上站成一枝长笛。”她描写的昆虫与鸟类,栩栩如生,仿佛就在眼前。
肖辉跃的世界,是她家乡的世界,为了守住家乡的这条“根”,她执意重修了故乡的房子,在家乡建筑了一个“鸟托邦”,开辟果园、完善鱼塘建设,构筑了丰富的鸟类食物链,又按照动物仿生的原理,堆出一个供鸟栖息的“桃花岛”。辉跃的故事总是伴着公公、婆婆、先生、女儿、新哥及其亲家、德哥和王哥、老邓、娘家隔壁邻居国爷家等,共同构成了她所熟悉的乡土世界。 这样的世界既真实又亲切,深切体现了两岸的人与河流之间唇齿相依的关系。
辉跃的阅读显然是深受世界自然文学的影响,而且似乎她也多次显示出对国内自然文学的更多期待,她的写作很受《心灵的慰藉》《讨山记》等世界名作的影响,甚至连书后附录的《靳江鸟类名录》也是对世界自然文学作品的师承,但她的书写完全是中国式的,她对乡土语言、古老习俗的使用和表达非常执拗,作为长沙同乡,当我读到“麻呱”(蟾蜍)、“抱鸡婆”(母鸡)这样的方言时,生出无限亲切。
辉跃虽然一边书写着自然的美好,实际上内心里有着深刻的担忧,威胁因素时刻逼近着河流,要想河流得到更大的自由,还需人类付出更多努力。
河流何以在现在醒来?我对此一直迷惑不解,直到读完全书,发现靳江河两岸不时出现韶山、花明楼等地名,我恍然领悟,这条河谷不正是孕育着一百年前一批先醒的湖南人的地方吗?而靳江的觉醒不正是生态文明意识逐渐普及的今天吗?当然,为什么是肖辉跃拿出了这么厚重的《醒来的河流》,我们只能说,它得益于靳江河谷的人杰地灵以及湖南人特有的忧乐情怀,更得益于肖辉跃个人深切的生态意识,就像她在全书开篇中引用梭罗所说的话:我无意写一首闷闷不乐的颂歌,可我要像破晓晨鸡站在栖木上引吭啼唱,只要能唤醒我的左邻右舍就好。
(作者黄亮斌,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资深环保工作者。出版散文集《圭塘河岸》、长篇报告文学《湘江向北》以及《以鸟兽虫鱼之名——走进〈诗经〉中的动物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