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声的中国:演说的魅力及其可能性》,陈平原 著,商务印书馆
演说在晚清时期的兴起,令人瞩目,成为20世纪中国传播文明的利器之一。北京大学教授陈平原撰写的《有声的中国:演说的魅力及其可能性》新近出版,这是他近20年来对中国现代演说的研究成果,内容不仅涉及演说的文本形式,更从演讲的立意、演说者的姿态、听众反应及传播效果等诸多视角深入开掘,打捞出隐匿于历史深处的“演说”,呈现一个有声有色的现代中国,并借以透视时代的风尚与文化。
演说的魅力:
中国现代演说的兴起
钱钟书在《中国诗与中国画》里谈及中国的“无声诗”“有声画”时说:“‘声’在这里不指音响,而指说话。”陈平原在《有声的中国:演说的魅力及其可能性》(以下简称《有声的中国》)里论及的“声”也是说话,是指演说。演说,作为现代中国非常重要的文化现象,其背后有火热的思想、有喧嚣的时代。虽然相较于文字,声音更易于消失,但那些留存在历史深处的珍贵演讲,那些关于演讲氛围的生动描绘,那些对于演讲现场的光影留存,都复原了一个“有声”的现代中国。
陈平原认为自己真正对学界有贡献的作品是研究晚清画报的《左图右史与西学东渐》,2008年先是由香港三联书店出版,2018年北京三联书店又出了增订版,作品大获好评。书里原本有一章讨论晚清画报中的“声音”,拟定题目为“演说与近现代中国”,后来没有纳入其中,因为还牵连着作者的另一个研究课题。于是,就有了现在这本《有声的中国》。陈平原的这部新作,可以说是一次特殊的探索:通过钩稽“演说”的变化,兼及文字、声音与图像三种触摸历史的路径,呈现出一个有动有静的现代中国,并透视整个时代的政治与文化氛围。作者写道:“在我看来,演说既是一种文体,也是一种社会实践,充满各种变异与可能性;既受限于特定情境,又可以借助文字、图像与录音等手段超越时空,只有动静结合,综合把握与论述,才能得到比较完美的呈现。”
演说,是现代中国非常重要的文化现象之一。对于演说的重要性梁启超曾有特别论述,他说:“大抵国民识字多者,当利用报纸;国民识字少者,当利用演说。”1899年,梁启超将学校、报纸、演说定义为“传播文明三利器”。晚清时期以后,书院改学堂,教学活动渐渐以学校里的课堂讲授为中心,这么一来,大学教授都得学会“演说”。现代中国文人学者中,有不太擅长演说,主要以著述面对读者的,但更多的是兼及声音与文字,如蔡元培、梁启超、鲁迅、陶行知、梁漱溟、朱自清、闻一多等,都有不少精彩的演说传世。
声音的美学:
触摸历史的绝佳入口
陈平原在新作《有声的中国》中阐述,晚清时期兴起的演说之风,深刻影响着中国的文章变革,有利于白话文的自我完善,促成“现代国语”的成熟。演说的特点是说理表演化,追求“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现场效果;表达口语化,忌讳“掉书袋”,不能过于深奥,更不能诘屈聱牙。陈平原指出:“演说一旦入文,酿成了现代中国文章的两大趋势,一是条理日渐清晰,二是情绪趋于极端。原先以典雅渊深著称的文章,如今变得直白、浅俗……演说之影响文章,则可能使得表述趋于夸张,或尖刻,或奇崛,甚至剑走偏锋。”
陈平原认为若想深入讨论“声音的中国”,必须与“文字的中国”相互阐释,而最有可能兼及“声音”与“文字”的,莫过于晚清时期迅速崛起的演说。演说可大可小,可雅可俗,可庄可谐。借助“纸上的声音”,陈平原钩稽“演说”的前世今生,还原现场氛围,回到特定的历史语境,深入开掘其思想史或文化史意义。“最近二十年,论及现代中国的思想、文化、文学,我总是自觉不自觉地勾连晚清时期迅速崛起的演说。演说可以是社会动员,还可以是思想启蒙或学术普及——表面上只是演说内容的差异,实际上牵涉演讲的立意、文体、姿态、身段、听众反应以及传播效果等。若搜罗广泛且解读得当,完全可以让这些早已消失在历史深处的演说,重新焕发生机,成为今人触摸历史的绝佳入口。”
随着技术手段及人们趣味日新月异的变化,作为一种技术文化,演说本身受限于外在的社会氛围,如何“演”,以及“说”什么,与大的时代背景密切相关。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特别青睐的主题,以及独特的表达方式。
《有声的中国》附录中收入了一些历史现场演说,有“孙中山关于教育的六次演说”“作为演说家的闻一多”等,复原了激荡的时代大潮中,革命家昂扬精彩的演说场景。鲁迅曾说自己“我曾经能讲书,却不善于讲演”,陈平原评价鲁迅这么说完全是过谦之词,他从研究中发现,很多听众回忆,鲁迅演说时思路之奇崛、语言之幽默,让人叹为观止。“能演说,有深度,论题重要,且讲稿保留下来,这样‘四美兼具’的大好事,并非俯拾皆是。”作者希望借钩稽演说的前世今生,描摹现场氛围,追踪来龙去脉,还原特定的历史语境,“理解演说的魅力,必须努力回到现场”,唯有此才有可能找回那些早已消失在历史深处的“演说”,并让它们能够介入当代人的精神生活。
《有声的中国》的出版可以说是“人文史丛书”迎来的又一部重磅作品。在丛书的“总序”中,陈平原提出:确立此前未见使用的“人文史”概念,意在打破越来越精细的研究领域划分,将各人文学科的思考融会贯通。关注文学史、艺术史、学术史、思想史、教育史、媒介史等,但不是简单拼合,而是在各种结合部用力,透过相互间的区隔、纠缠与对话,挖掘其中蕴涵的时代精神与文化变迁。换句话说,借“自然史”“社会史”“人文史”三足鼎立的思路,重构学术视野与论述方法。